男子开三轮车上高速被拦-我杀了弟弟
凌晨三点,值班室的空气闻起来像一碗泡了十二个小时的隔夜方便面。
酸菜牛肉味的。
我,陈硕,市一院急诊科主治医师,工龄八年,刚刚把一个醉酒后骑共享单车摔到颅内出血的倒霉蛋送进手术室。
手机在桌上嗡嗡震动,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垂死蜜蜂。
是科室主任老刘的电话。
“陈硕,有个急活儿。”
我捏了捏鼻梁,感觉眼球后面那根神经在突突地跳。
“刘主任,我刚下手术台,手还没洗干净。”
“来不及了,120已经在楼下了。脑出血,情况很重,发生在乡下。”
乡下。
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扎进我混沌的脑子里。
“哪个乡?”
“李家寨。”
我沉默了。
李家寨,离市区七十公里,一半高速,一半是能把救护车颠成摇摇乐的土路。单程就要一个半小时。
“黄金一小时早就过了吧?”我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和讥诮。
“家属刚发现,两个小时前还好好的。你别废话了,赶紧的!小李护士跟你去。”
电话挂了。
我把手机扔回桌上,抄起挂在椅背上那件皱巴巴的白大褂。
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胡茬泛青,眼神浑浊得像一潭死水。
这他妈就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转身冲了出去。
救护车凄厉的笛声划破了城市的午夜。
车厢里,我和护士小李相对无言,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小李是个刚毕业的姑娘,脸上还带着没被现实磨平的天真。
“陈医生,听说李家寨那边的路特别不好走。”她有点担心。
“何止是不好走,”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那路能让你怀疑人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开船。”
车子驶下高速,路灯骤然稀疏,最后彻底消失在浓稠的夜色里。
车身开始剧烈颠簸,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跳一种毫无章法的摇摆舞。
司机老王是个老手,把着方向盘,嘴里骂骂咧咧。
“他娘的,这路修了十年了吧?还是这个鬼样子,拨下来的款都让村干部拿去盖自家小洋楼了。”
我没接话。
这种事,听得太多,已经麻木了。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是患者家属的电话。
一个焦急的男声,带着浓重的乡音。
“医生啊,你们到哪儿了?快点啊!我爸他……他好像不行了!”
“别动他,保持呼吸道通畅,我们马上就到。”
我用最职业、最冷静的语气安抚他,尽管我知道,这种情况下,语言的安慰比一张纸巾还脆弱。
又颠簸了将近半个小时,远处终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李家寨到了。
老王一脚刹车,救护车稳稳停下。
但我们谁也笑不出来。
车灯雪亮的光柱尽头,村口那条唯一的进村水泥路,被堵死了。
不是路障,不是栏杆。
是人。
黑压压的一群人,男女老少,像一堵沉默而坚硬的墙。
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汉子,四十岁上下,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露出两条黝黑的、刻着青筋的胳膊。
他旁边,站着一个更老的老头,拄着一根拐杖,面无表情,眼神像两口枯井。
我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一股混杂着泥土、牲口粪便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让一下!救护车!急救!”我吼道。
没人动。
那精瘦汉子上前一步,拦在我面前。
“医生?”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没有丝毫对这身白大褂的敬畏。
“是,里面有病人快不行了,让我们过去!”我指了指村子深处。
“我知道。”汉子说,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二叔,李满仓。”
我愣了一下。
“你是家属?那你更应该让我们进去!”
“我是他侄子,李大海。”他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身后的老头,“这是我爹,李家寨的族长。”
“别废话了!快让开!”我彻底失去了耐心,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在急诊科不是口号,是铁律。
李大海摇了摇头。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发黄的牙。
“医生,别急。”
“想过去,可以。”
“拿三十万来。”
我以为我听错了。
或者说,我的大脑拒绝处理这句荒谬的话。
“你说什么?”
“三十万。”李大海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像在钉钉子,“三十万过路费,一分不能少。”
空气仿佛凝固了。
救护车的引擎在怠速运转,发出嗡嗡的低吼,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我看着李大海的脸,那张脸上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他身后的村民,一张张麻木、固执的脸,在车灯的照射下,显得诡异而扭曲。
“你疯了?”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我们没疯。”李大海说,“我们比谁都清醒。”
“你们这是敲诈!是谋杀!”我指着他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随你怎么说。”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反正,今天没见到钱,这车,就别想开过去。”
护士小李也下了车,小脸吓得煞白。
“你们怎么能这样?里面是人命啊!”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在人群里尖声尖气地喊:“人命?我们家狗蛋的命就不是命了?”
“城里的车,在我们村口撞死了人,赔了几个钱就想了事?没门!”
“对!没门!”
人群开始骚动,七嘴八舌的控诉和咒骂像潮水一样涌来。
我终于明白了一点。
这不是一次临时的、单纯的敲诈。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以复仇为名的绑架。
绑架的对象,不是我,不是这辆救护车。
是那个躺在屋里,生命正在流逝的,叫李满仓的老人。
而绑匪,是他的亲人,他的同村乡邻。
荒谬。
绝顶的荒谬。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们听我说,你们说的那件事,我不清楚。就算有,那也是肇事司机和你们的纠纷,跟我们医院,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是来救人的,救的是你们的亲人!”
“别他妈跟我们扯这些!”李大海的嗓门猛地拔高,“你们城里人都是一伙的!那狗日的工厂老板,开着豪车,不也是你们城里的?”
“他撞死我侄子,法院就判了那么点钱,到现在还拖着不给!我们去市里上访,被你们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
“今天,好不容易来了个城里的车,还是个着急救人的。”
他冷笑一声,指着救护车。
“这车,就代表你们城里。不给钱,谁也别想走!”
逻辑已经死了。
跟一群被仇恨和偏见冲昏头脑的人,讲道理是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行为。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110。
“喂,报警中心吗?我们是市一院的救护车,在李家寨村口被拦了,村民要过路费,我们有急救任务,请马上出警!”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显然也被这情况搞蒙了,顿了几秒才回复。
“好的,我们马上通知辖区派出所。”
挂了电话,我感觉有了一点底气。
“我已经报警了,你们这是违法犯罪,现在让开还来得及!”
李大海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混不吝的表情。
“报警?好啊。你报啊。”
“等警察从镇上晃悠过来,我二叔的坟头草都该长出来了。”
他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在我最脆弱的地方。
时间。
我最缺的就是时间。
脑出血,每耽误一分钟,病人康复的希望就渺茫一分。
现在,距离我接到电话,已经过去快两个小时了。
手机再次响起,是家属,那个自称是李满仓儿子的人。
“医生……你们……你们怎么还没到啊?”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绝望而无助。
我看了李大海一眼,开了免提。
“我们被你哥拦在村口了。”
“他要三十万过路费,不然不让我们进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
死一般的沉默。
几秒钟后,一声凄厉的哭喊从听筒里传来。
“哥!你个!那是咱亲叔啊!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
然后是李大海的声音,他对着我的手机吼。
“李二狗!你他妈给我闭嘴!这事没你说话的份儿!”
“为了你儿子能在城里买房,你把祖坟都快刨了,现在装什么好人!”
“我告诉你,今天这钱,就是要定了!耶稣来了也得给!”
电话被挂断了。
我感觉一阵眩晕。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医患冲突,或者城乡矛盾了。
这是一个家庭,一个村庄,内部早已腐烂、崩坏的脓疮,在今天,在此刻,被我这辆救护车,不幸地挤破了。
而我,被溅了一身腥臭的脓血。
司机老王凑过来,压低声音。
“陈医生,咋办?要不……咱先撤?”
撤?
我是一个医生。
我的职责是救人。
病人就在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等着我,我就这么走了?
我做不到。
我再次尝试沟通。
“李大海,我跟你商量一下。我们先把病人接出来,送到医院。钱的事,你们该找谁找谁,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帮你们联系法律援助,行不行?”
“人格?”李大海笑了,笑得前仰后合,“医生,你的人格值几个钱?”
“在城里,你的人格可能值钱。在我们这儿,”他用脚碾了碾地上的土,“屁都不是。”
“我们只认钱。”
他身后的族长,那个一直没说话的老头,终于开口了。
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砂纸在摩擦。
“大海说的,就是我的意思。”
“今天,要么见钱,要么见棺材。”
这句话,彻底掐灭了我心中最后一丝侥DVF-857-Z希望。
我拨通了我们科室刘主任的电话。
“主任,李家寨这边,村民把路堵了,要三十万才让过。”
“什么?”刘主任的声音也变了调,“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我已经报警了,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您看怎么办?”
“你……你跟他们好好说,我们是公立医院,哪来这笔钱……”刘主任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无力。
“我说了,没用。他们认死理。”
“那……那……”刘主任在那头“那”了半天,最后说,“陈硕,你自己看着办吧。原则是,不能激化矛盾,保证我们自己人的安全。”
“保证我们自己人的安全。”
我咀嚼着这句话。
这是一个典型的、万能的、可以推卸一切责任的指示。
如果我冲进去,出了事,是我“激化矛盾”。
如果我撤回来,病人死了,是我“处置不当”。
但我手里,有这通电话的录音。
我看着眼前这堵密不透风的人墙,看着他们眼中那种混杂着愚昧、偏执和仇恨的光。
我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不是因为午夜的凉风。
是一种从心底里升起的,对人性的绝望。
救人?
我怎么救?
我冲过去,跟他们打一架?我一个人,加上一个司机,一个女护士,对面是几十个壮年村民。
我跪下来求他们?就像李大海说的,我的人格,在这里,屁都不是。
我等警察?等他们来了,一切都晚了。
我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含。
闪过我刚当医生时,在国旗下宣誓的誓词。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
圣洁?荣誉?
在三十万面前,这些词汇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我甚至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如果我口袋里有三十万,我会不会掏出来?
也许会。
也许不会。
但这个念头本身,就让我感到恶心。
我是一个医生,不是一台行走的ATM。
我的价值,体现在手术刀和听诊器上,而不是银行卡里的余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紧绷的神经。
我能想象到,在村子深处那间昏暗的屋子里,一个老人,呼吸正在变得微弱,血压正在下降,生命体征正在一点点消失。
而我,离他只有几百米。
这几百米,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李大海似乎看穿了我的挣扎。
他得意地笑了。
“医生,想好了吗?”
“我二叔那条命,到底值不值三十万?”
我看着他。
我看着他身后那些沉默的帮凶。
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混杂着一种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从我的胸腔里喷涌而出。
我突然不想再跟他们说任何一句话了。
我转身,对司机老王说。
“掉头。”
老王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医生,你说啥?”
“我说,掉头!”我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吼出来的,“回医院!”
小李护士拉住我的胳膊,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
“陈医生,不能啊!病人还在里面!”
我甩开她的手。
“病人?”
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们自己都不在乎,我们急什么?”
“一个躺在床上等死,一群守在村口等钱。”
“他妈的,绝配!”
“他们自己都救不活的人,凭什么要我们来救?”
“凭什么?!”
我冲着那群村民,歇斯底里地吼出这句话。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很远,带着回音。
村民们显然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们愣住了。
连李大海脸上的得意都僵住了。
我没再看他们一眼,钻进了驾驶室旁边的座位。
“老王,开车!”
老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发动了车子。
救护车在狭窄的土路上,艰难地掉过头。
车灯再次扫过那群村民的脸。
他们的表情,从错愕,变成了慌乱。
有人开始喊。
“哎,别走啊!”
“医生!医生!”
李大海也急了,他冲到车窗前,用力拍打着玻璃。
“你他-妈-的敢走?你走了我二叔怎么办!”
我摇下车窗,冷冷地看着他。
“凉拌。”
“或者,你们可以用那三十万,给他买一口好点的棺材。”
说完,我关上车窗,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声音。
老王一脚油门,救护车像一头逃离地狱的野兽,冲了出去。
后视镜里,李家寨的灯火,越来越远,最后,被无边的黑暗吞没。
车厢里,死一样的寂静。
小李在后面低声地哭。
老王一边开车,一边不住地叹气。
我靠在座位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我点了一根烟,手抖得厉害。
烟雾缭
绕中,我看到自己的脸在车窗玻璃上的倒影。
陌生,冷酷。
我杀了一个人。
虽然我没有用刀,也没有用药。
但我知道,我亲手终结了一个本可以有救的生命。
不。
我对自己说。
杀死他的,不是我。
是李大海,是那些村民,是他们深入骨髓的愚昧和贪婪。
我只是一个,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的,理想主义的傻子。
我只是,选择了“保证我们自己人的安全”。
我没有错。
我一遍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但那股窒息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回到医院,天已经蒙蒙亮。
我没回家,把自己关在值班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上午九点,刘主任的电话又来了。
“陈硕,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推开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烟雾缭绕。
刘主任坐在办公桌后,旁边还坐着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看样子是院办和医务科的。
“陈硕,坐。”
我拉了把椅子坐下。
“李家寨的事,你详细说一下。”
我把昨晚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自我辩解。
包括我最后说的那几句话。
刘主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医务科的那个干事,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
“陈医生,你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急诊医生,应该知道,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放弃对患者的救治。这是我们的职业底线。”
我笑了。
“底线?”
“请问,我的底线在哪里?是在被几十个村民围堵的时候?还是在他们张口要三十万的时候?”
“还是在我报警、求助上级,得到的回复都是‘稳妥处理’‘注意安全’的时候?”
“你们坐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跟我谈底线?”
“啪!”
刘主任一拍桌子。
“陈硕!注意你的态度!”
我闭上嘴,不再说话。
那个金丝眼镜继续说。
“我们理解你当时面临的困境。但是,你的处理方式,存在严重问题。”
“你最后的言论,‘让他们买口好棺材’,这极不专业,也严重损害了我们医院和医护群体的形象。”
“你知道吗?今天一早,这件事就已经在网上传开了。”
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短视频。
拍摄角度,明显是在村民的队伍里。
画面摇晃,但很清晰。
是我,站在救护车前,指着李大海他们,歇斯底里地吼叫。
“他们自己都救不活的人,凭什么要我们来救?!”
然后,是我转身,上车,掉头。
视频的最后,是李大海追着车窗,绝望地拍打。
标题,用醒目的红色字体写着:
《冷血医生!见死不救!索要天价过路费不成,竟诅咒病人买棺材!》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炸了。
“这还是人吗?披着白大衣的魔鬼!”
“必须严惩!吊销他的行医资格!”
“人肉他!让他社会性死亡!”
“现在的医生,眼里只有钱,一点医德都没有了!”
我看着那些恶毒的咒骂,感觉血液都凉了。
视频里没有前因,没有后果。
没有那句“三十万过路费”。
只有我的“冷血”和“恶毒”。
我被完美地剪辑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这……这是断章取义!是诬告!”小李护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来了,她急得脸都红了,“是他们先堵路要钱的!”
金丝眼镜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们知道。但是,公众不知道。”
“公众只相信他们看到的。”
“现在,舆论对我们非常不利。市卫健委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要求我们严肃处理。”
我明白了。
我成了一个弃子。
一个需要被推出去,平息公众怒火的,替罪羊。
“医院的初步处理意见是,”刘主任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陈硕同志,暂停一切临床工作,深刻反省,等待后续调查。”
“深刻反省?”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突然觉得无比滑稽。
我需要反省什么?
反省我不该在凌晨三点去接那个急诊?
反省我不该在被勒索的时候还想着救人?
还是反省我最后没有跪下来,抱着他们的大腿,求他们让我进去?
我站起身。
“我接受处理。”
“但我有一个要求。”
“我要告李大海,告李家寨那群村民。告他们敲诈勒索,妨碍执行公务,间接故意杀人。”
金丝眼镜皱了皱眉。
“陈医生,我劝你冷静。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事情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对你们没好处,还是对我没好处?”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你现在是舆论的焦点,再做出任何过激行为,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
“我不在乎。”
我说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阳光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脱下白大褂,揉成一团,狠狠地扔进了垃圾桶。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在了一场风暴的中心。
我的名字,我的照片,我的工作单位,甚至我家的住址,都被挂在了网上。
我的手机被打爆了,全是陌生号码的辱骂和诅咒。
有人往我家的门上泼油漆,写着“杀人凶手”。
我不敢出门,不敢开窗。
我把自己锁在家里,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医院再也没有联系过我。
仿佛我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请了律师,递交了诉状。
但律师告诉我,情况不容乐观。
李家寨的村民,口径一致,都说他们只是在“理论”,并没有堵路,更没有要钱。
是我,态度恶劣,主动放弃救治。
他们甚至找出了那个死者李满仓的儿子李二狗,让他录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李二狗哭得涕泪横流,控诉我这个“黑心医生”,害死了他叔叔。
而那个拍视频的始作俑者,李大海,则摇身一变,成了为亲人讨还公道的“英雄”。
我成了孤家寡人。
唯一站在我这边的,只有我的家人,还有那个初出茅庐的小李护士。
她不顾医院的禁令,偷偷跑来我家,给我送吃的。
“陈医生,你别怕,我给你作证!我把当晚的录音也保存了!”
我看着她那张义愤填膺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但更多的是苦涩。
“小李,谢谢你。但别掺和进来了,你刚工作,别为了我,把自己的前途毁了。”
“我不怕!”她倔强地说,“我相信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正义。
我曾经也信过。
但现在,我不知道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周后。
一个叫林潇的女人找到了我。
她自称是《深度周刊》的记者。
她不是来采访我的。
她递给我一份文件。
是一份陈旧的法院判决书。
原告,李家寨村民委员会。
被告,宏达矿业有限公司。
案由,交通事故人身损害赔偿。
判决书上写着,三年前,宏达矿业的一辆货车,在李家寨村口,撞死了一个叫李宝根的少年。
肇事司机逃逸,至今没有归案。
法院判决宏达矿业赔偿死者家属三十五万元。
但宏达矿业的法人,在判决生效前,转移了所有资产,公司成了一个空壳。
这笔赔偿款,成了一张白纸。
“李宝根,是李大海的儿子。”林潇说。
我浑身一震。
“那个死去的少年,李宝根,是李大海的亲生儿子。”
“而那个被你们放弃的病人,李满仓,是李大海的亲二叔。”
“你知道李满仓得了什么病吗?”
我摇摇头。
“不是脑出血。”林潇说,“是农药中毒。他自己喝的。”
“因为李大海为了给他儿子讨回公道,借了高利贷,去市里打官司,去上访,结果钱花光了,事情没解决,还欠了一屁股债。”
“催债的逼上门,要把他家的房子收走。李满仓是村里的五保户,一直住在李大海家。他觉得是自己拖累了侄子,想一死了之。”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
像被一颗炸弹击中。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拼凑成了一个完整而残酷的图景。
李大海拦住救护车,要三十万。
他不是要过路费。
他是在用他二叔的命,去换他儿子的命。
那三十万,是他心中那份永远无法兑现的判决书。
他不是在敲诈我。
他是在向这个不公的、操蛋的世界,发出最绝望的呐喊。
而我,成了那个被他选中的,不幸的传声筒。
“他为什么不早说?”我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他怎么说?”林潇反问我,“对一个陌生的、城里来的医生,说他想用自己亲叔叔的命,去换一笔三年前的血债?”
“他说了,你会信吗?你会帮他吗?”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那天晚上,李大海的弟弟,李二狗,给你打过电话。他为什么会哭着骂他哥是?”林潇继续说。
“因为他觉得他哥疯了,为了钱,连亲叔叔的命都不要了。”
“那他后来为什么又录视频,反过来指责你?”
“因为李满仓死了。”
“李满仓一死,李大海就成了全村的罪人。是他,逼死了自己的二叔。而李二狗,为了在城里给他儿子买婚房,欠了李大海不少钱。他害怕被牵连,害怕被全村人戳脊梁骨。所以,他需要一个替罪羊。”
“而你,陈医生,就是那个最完美的替罪羊。”
“一个冷血的、见死不救的、从城里来的医生。”
林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层剖开这件事情的肌理,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真相。
我感到一阵反胃。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黑白故事。
这是一个巨大的、灰色的、充满了人性泥沼的漩涡。
每个人,都在里面挣扎,扭曲,变形。
李大海,是可恨的。
但他也是可悲的。
李二狗,是可鄙的。
但他也是可怜的。
而我呢?
我是无辜的吗?
如果那天晚上,我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探究,而不是被愤怒和偏见冲昏头脑。
如果我没有说出那句“让他们买口好棺材”。
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
历史没有如果。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林潇看着我,“因为我觉得,公众有权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
“而你,是这个真相里,最重要的一环。”
“我需要你的配合。把你当晚的执法记录仪录像,你和刘主任的通话录音,都交给我。”
“我会写一篇报道,把所有的一切,都公之于众。”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一种我曾经熟悉,但已经快要遗忘的东西。
是理想,是信念。
是那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傻气。
我把所有的证据,都给了她。
三天后,《深度周刊》的公众号,推送了一篇名为《救护车前的三十万:一个村庄的死亡与救赎》的深度报道。
文章很长,一万多字。
林潇用她冷静而克制的笔触,还原了整个事件的全貌。
从三年前那场车祸,到李大海漫长而绝望的维权之路。
从李满仓的服毒自杀,到村口那场荒诞的对峙。
从我的“冷血言论”,到网络上那场一边倒的审判。
文章里,有李大海面对记者时,那个四十岁男人压抑的痛哭。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害死了我二叔……可我能怎么办?我儿子死不瞑目啊!我总得给他一个交代……”
有李二狗在真相面前的忏悔和崩溃。
“我对不起陈医生……我对不起我哥……我更对不起我二叔……我就是个孬种,是个自私鬼……”
有李家寨村民的迷茫和沉默。
有我对峙时的录音,和刘主任那句“保证我们自己人的安全”。
文章没有去评判谁对谁错。
它只是把所有人的困境,都摊开在阳光下。
这篇文章,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已经渐渐平息的舆论场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夜之间,风向彻底变了。
那些曾经咒骂我“冷血魔鬼”的网友,开始在我的微博下道歉。
“对不起,陈医生,我们错怪你了。”
“真相太沉重了,我们都被当枪使了。”
“这不是一个人的错,这是整个社会的悲哀。”
我的冤屈,被洗清了。
但我的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
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里,没有赢家。
李大海和几个带头的村民,因为涉嫌寻衅滋事和妨碍执行公务,被警方带走了。
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但那笔三十五万的赔偿款,依然遥遥无期。
宏达矿业的那个老板,据说已经逃到了国外。
李家寨,这个贫穷、偏执、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在短暂地被聚焦后,又将回归沉寂。
村口那条烂路,可能永远也修不好了。
而我。
医院撤销了对我的处分,刘主任亲自找我谈话,希望我能回去工作。
“陈硕啊,这件事,委屈你了。医院……也有难处,你要理解。”
我看着他那张布满歉意的脸,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提出了辞职。
刘主任愣住了。
“为什么?现在真相大白了,你……”
“主任,我累了。”我打断他,“我不想再当那个,在手术刀和三十万之间做选择题的人了。”
“我救不了这个世界。”
“我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离开医院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打包带走,只留下了一件白大褂。
我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就像一个士兵,把他最后的军装,留在了战场。
我开着我那辆破旧的二手车,离开了这座我生活和战斗了八年的城市。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也许找个小地方,开个诊所,当个普普通通的社区医生。
也许,干脆转行,再也不碰医学这个东西。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收音机里,正在播报新闻。
“……关于近日备受关注的‘李家寨救护车事件’,我市已成立联合调查组,将彻查事件背后的渎职和不作为问题,严肃追究相关人员责任。同时,市慈善总会已发起专项募捐,用于李家寨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困难村民的法律援助……”
我关掉了收音机。
车窗外,风景飞速倒退。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怯怯的、带着乡音的女声。
“请问……是陈医生吗?”
“我是。”
“我……我是李大海的媳妇儿……”
我的心,咯噔一下。
“陈医生,对不起……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女人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大海他……他被带走之前,托我一定要给你打个电话。”
“他说,他不是人,他混蛋,他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他二叔。”
“他说,下辈子做牛做马,再报答你……”
我沉默地听着,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
“他还说,”女人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那三十万,不是过路费……”
“那是……那是他想给你,给他二叔的,医药费……”
“他怕……怕他二叔的病太重,怕花很多钱,怕你们不肯尽力救……”
“他说,他把钱准备好了,你们就能……就能安心救人了……”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那份愚昧、偏执、绝望的背后,还藏着这样一份卑微的、扭曲的、近乎乞求的信任。
他不是不信我。
他是太信“钱”了。
他以为,只要把钱拍在桌上,就能买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公平和正义。
包括,生命。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我对着电话,轻轻地说:“我知道了。”
“你转告他,好好改造,出来后,重新做人。”
“他儿子的事,会有说法的。”
挂了电话,我把车停在紧急停车带。
我趴在方向盘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为李满仓,为李大海,为李宝根。
也为那个,在李家寨村口,被彻底杀死的,曾经的自己。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阳光,把我的眼泪晒干。
我重新发动车子,汇入车流。
前方,路还很长。
我知道,我的人生,再也回不到那个夜晚之前了。
那辆被堵在村口的救护车,那个关于三十万的荒诞故事,将成为我生命里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它会时时刻刻提醒我,人性的复杂,现实的残酷,以及,在那些黑暗的角落里,依然闪烁着的,微弱而真实的光。
我打开车窗,风灌了进来。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
是泥土,是青草,是阳光。
是新生的味道。
我踩下油门,向前开去。
我的下一站,不是某个未知的远方。
我掉转车头,重新驶上那条来时的路。
我要回市里。
我要去找林潇。
我要去那个专项募捐的办公室。
我要去李家寨。
我救不了所有人。
但我至少,可以试着,去修好那条路。
那条,曾经困住我,也困住他们的,路。
本文标题:男子开三轮车上高速被拦-我杀了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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