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推荐文章1:白蛇,是怎么变得可可爱爱的

  :成都商


  承载着中华民族深厚文化底蕴的蛇年春节,已经欢腾而至。


  蛇,作为2025乙巳年的主角,早已以其独特的身姿穿梭于历史文化长河。而年过七十的赵雅芝,因在《新白娘子传奇》中饰演白蛇白素贞而广为人知,如今在蛇年春节之际,更受到春晚的盛情邀约。


  白蛇是蛇中的珍稀品种,在自然界中极为罕见。白色在中国文化中有纯洁、高雅、神圣之意,所以与常见的灰、黑蛇相比,白蛇因其更加难得,也因而更易受关注。


  从一开始到如今,白蛇的形象也经历了从妖邪怪物到至情至性的嬗变,而这一过程长达千百年。


  01


  汉唐令人胆寒的蛇妖


  蛇与龙有诸多相似之处,以龙为图腾的华夏族,附带着对蛇也倍加重视。汉代画像砖上,伏羲和女娲这一对创世神仙,便是人首蛇身。


  《山海经·西山经》中记载,“西二百里,曰泰冒之山,其阳多金,其阴多铁。浴水出焉,东流注于河,其中多藻玉,多白蛇。”可见早在上古时期,白蛇就已经为古代先民所注意。


  而汉高祖斩白蛇的故事,甚至进入了正史。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说刘邦做沛县亭长时,送罪犯去骊山修始皇陵墓,走到如今位于河南永城北部的芒砀山时,夜有大蛇挡道,刘邦借着酒意、斩蛇清道。后来就有一名老妪在刘邦斩蛇处夜哭,旁人问缘由,说儿子是白帝之子,化为蛇却被赤帝之子所杀。


  这故事的可信度实在值得怀疑,但从《汉书》《后汉书》到《资治通鉴》,一千年间正史却纷纷沿袭其记载不改。另外《史记》也只说蛇为“白帝子”,没有写蛇是什么颜色,但《后汉书》却明确写着“高祖斩白蛇于此”。之后《元和郡县图志》“汉高祖斩白蛇于此”、《太平寰宇记》“高祖斩白蛇之所”、《舆地广记》“高帝斩白蛇于此”……刘邦所斩之蛇必定为白蛇,也就差不多成了缺省默认的共识。


  白蛇也是蛇,而“蛇是一种危险的动物”,这样的认知从上古时期就深入人心:危险一在于其噬咬的致命性,二在于其隐蔽的突然性。


  所以虽然在东汉时,王充《论衡·物势》首载以十二动物配十二干支、蛇配巳而名列其中——但对蛇的恐惧依然广泛存在。


  这就导致在历代文献典籍中,蛇首先是以威胁的形象出现。比如在魏晋时期的《搜神记》中的《李寄斩蛇》一篇,就是讲述李寄是如何凭借才智杀掉吞噬童女的洞中巨蛇的。


  02


  善恶交织的蛇精


  如果说刘邦斩白蛇只相当于开场白,那在唐朝之后,白蛇的存在感就变得渐渐与日俱增起来——虽然仍然是危险的妖孽。


  唐传奇《李黄》又名《白蛇记》,讲述陇西人李黄于长安东市邂逅一位绰约多姿、貌若天仙的白衣女子,被其美貌吸引因而随之来到女子居所,共度三日欢乐时光。回家后,李黄却开始精神恍惚、语无伦次,不久后就莫名死亡,尸体化为水,仅剩下头颅。李黄家人寻到白衣女子住所,却发现只是一个空园,附近人称常常见有巨型白蛇在园中的皂荚树下出现。


  宋代话本《清平山堂话本》中的《西湖三塔记》也如出一辙:临安人奚宣赞在清明游西湖,好心将迷路女孩白卯奴送回家,却在家中见到其母:一名容貌绝美的白衣妇人。白衣妇人一见奚宣赞,就将丈夫杀掉,强留奚取而代之。最后这条白蛇与乌鸡和水獭三妖,一起被得道真人镇压在西湖中的三塔即如今的“三潭印月”之下。


  不约而同的是,《水浒传》和《西游记》里都有白蛇——白花蛇——的出场。《水浒传》里的白花蛇杨春,是最先出场的一百零八将之一,因与九纹龙史进结交而引出全书洋洋洒洒的一篇故事。《西游记》里的白花蛇怪则化身白衣秀士,与黑风山的黑熊精为友,结果被孙悟空一棒了却。


  明代冯梦龙在以往传奇话本和民间传说的基础上,写出了《警世通言》中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也成为后世《白蛇传》相关故事第一个完整的文本。冯梦龙将男主由“奚宣赞”更名“许宣”,白娘子的形象也已经开始产生本质性改变:虽然白娘子依然是妖、依然凭借法力兴风作浪、最后也依然被镇压,但白娘子对在西湖因借伞相遇的许宣一往情深。比起以往的蛇妖心怀歹念,白娘子只想与许宣一生一世长相守,身上已经有了人性的温情。


  这种形象的转变,跟当时的时代社会背景变迁存在深切关联。明代后期商品经济繁荣,市民阶层的需求日益强烈,以兰陵笑笑生《金瓶梅》为代表,文艺作品也需要更多地关注现世、反映人情。于是一直以来阴险恐怖的美女蛇妖,也从噬人魔开始变成爱人妻。


  但冯梦龙只是转变的开路者,真正完成这一转变的,还是清代剧作家方成培改写的《雷峰塔传奇》。


  03


  充满人性光辉的蛇仙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方成培改写成了四卷三十四出的《雷峰塔传奇》:第一卷从《初山》《收青》到《舟遇》《订盟》,第二卷是《端阳》《求草》,第三卷有《谒禅》《水门》,第四卷从《断桥》到《祭塔》收尾。除删除《描真》《药赋》中冗杂的剧情外,更新增了《夜话》《端阳》《求草》《断桥》等经典桥段,令故事大为增色。


  冯梦龙故事里,许宣还是贪图美色而招妖。方氏将其改作蛇仙“白云仙姑”在峨眉山修炼,忽动红尘之念,来到临安府遇见许宣风流俊雅,遂有意托付终身。此外,更增加了怀孕、产子、端阳现形、状元祭母等情节。《白蛇传》故事的主线框架至此大致完成,白娘子由“蛇妖”而变为“蛇仙”。


  这出戏的戏本,在乾隆南巡时被献上,因此又加上了“御览”的噱头,使得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从此几乎无人不知道《白蛇传》的故事。


  到了嘉庆年间,一本署名“玉花堂主人”校订的中篇白话小说《雷峰塔传奇》,更是在开篇称白娘子来自四川成都府。该书第一回《谋生计娇容托弟 思尘界白蛇降凡》写到:“且说四川成都府城西有一座青城山……这山另有一洞,名为清风洞,洞中有一白母蛇精,在洞修行……因他修行年久,法术精高,自称白氏,名曰珍娘。究是畜类,未能超成正果。”这也就是后来电视剧插曲《青城山下白素贞》的由来。


  经过昆曲、京戏等多种戏曲的推广,晚清时白娘子美丽多情、法海多管闲事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鲁迅幼年即受此观念熏陶,所以1924年雷峰塔崩坍时才会写《论雷峰塔的倒掉》。而在民国初年出现的《白蛇全传》章回小说,剧本中的“许宣”也变成了如今的“许仙”。


  当现代影视媒介兴起,白蛇的故事就以一种跟以往相比空前快速、有效且持久的方式,成为新时代观众的童年记忆。


  1992年播出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赵雅芝饰演的白娘子不仅形象深入几代人人心,其形象也净化到妖性趋零,且是集美貌、机智、善良和深情于一身的完美女性。这种形象的塑造,与当代社会向往美好爱情的价值观完美契合,白素贞显得符合关于理想女性的诸多标准。


  而白蛇故事本身,也出现了更多的拓展可能。徐克根据李碧华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青蛇》,在保留基本故事框架的同时,又增加了对人性和欲望的更深层次的追问。另外相比于传统戏剧,经过科技加持的戏剧电影,也凭借卓越的视觉效果,将传统戏剧精髓融入现代媒介形式,可谓是对传统的新弘扬。


  从汉唐令人胆寒的蛇妖、到明清时期善恶交织的蛇精,再到当下充满人性光辉的蛇仙,白蛇形象在历史演进中的不断演变,除承载着文化印记之外,更是不同时代国人观念变化及情感寄托的深刻体现。


  无论未来白蛇的形象如何演变,它目前所承载的对爱情的坚持追求、对理想生活的向往以及对正义的坚守等涵义,都将继续以白娘子的角色传承,毕竟《白蛇传》已成中国民间四大传说之一。


  时代的演进会极其深刻地影响时人的思想观念:古人闻之色变的蛇,如今甚至已成为每日伴随的宠物。


  而在短视频时代,蛇已经跟老虎一样,越来越以萌宠乖巧的形象出现。对蛇的恐惧,仅仅存在于野外的狭路相逢。上古以来对蛇的排斥,已经越来越趋于淡化。


  因此如今蛇年春节,主打的除了依旧美艳如花的白娘子之外,就是一个巳巳如意——白蛇的文化涵义之于近现代,一如谐音梗之于当下般流行。


  成都商-红星新闻记者 程启凌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推荐文章2: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推荐文章3:悠悠三百年 戏曲舞台上的“白蛇传说”

  :孟梅(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


  在我国浩如烟海的民间传说中,白娘子许仙的爱情故事流传广泛、影响深远。单就戏曲来说,自清代传奇《雷峰塔》开始,至今全国绝大多数剧种均有“雷峰塔白蛇传”的相关剧目,流布范围远至海外,积累下来的剧本曲本和音像资料可谓丰富多彩。


  国家大剧院出品制作,国家大剧院与中国戏曲学院联合排演的京剧《白蛇传》。资料图片


  从唐宋到明清,白娘子经历了由“妖”到“人”再到“仙”的形象嬗变,“白蛇传”戏曲也逐渐由“志怪”“劝诫”的主题意旨发展为浪漫奇幻的爱情传奇。


  现存最早的“白蛇传”曲本是清代黄图珌创作于1738年的《看山阁乐府雷峰塔》,主干框架基本依照明代冯梦龙整理的话本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西湖相遇——苏州成婚——镇江开药铺——金山寺寻夫——法海除妖,钵盂覆蛇,永镇雷峰塔。但是,相比起以“凡人”许宣(清代传奇和宝卷、八角鼓、马头调等曲本中,有“许宣”“许仙”两种称呼,地方戏则多以“许仙”称之)为主要叙事视角的话本小说,《看山阁乐府雷峰塔》戏曲“代言体”的特质赋予了白娘子和小青“自我言说”的机会,观众(或读者)可以直观地了解她们“人格化”的情感和情绪,其作为“蛇妖”的神秘恐怖气息则被淡化了。在《看山阁乐府雷峰塔》的搬演过程中,受众的喜好和愿望逐渐修改着人物的形象和剧情的走向。到1771年,清代文人方成培在“梨园旧抄本”基础上创作了《雷峰塔传奇》曲本,后世为观众所喜闻乐见的“端阳”“求(盗)草”“水斗”“断桥”“祭塔”等关目皆本于此。白娘子温柔多情且法力高强的“妖仙”形象基本确立,结局也由黄本的“永镇雷峰塔”改变为许状元祭塔,孝心感动佛祖,白娘子出塔。


  其后,弹词《义妖传》、小说《雷峰塔奇传》、讲唱本《雷峰宝卷》等各种艺术文本相继出现,不断拓展着“白蛇传说”的题材领域,丰富着白娘子从“妖”到“仙”的蝶变升华过程,孕育、滋养了各剧种的“白蛇传”戏曲。


  20世纪40年代起,田汉着手京剧《白蛇传》的创作改编,先后刊行了《金钵记》、1952年版《白蛇传》和1955年版《白蛇传》三个稿本,成为全国众多剧种移植或借鉴的范本。经过反复打磨的京剧《白蛇传》结构凝练,人物和主题都具有鲜明的时代意蕴:白素贞美丽善良,感情炽烈;小青爽朗侠义,与白素贞肝胆相照;法海由之前慈悲正义的得道高僧“转型”为刚愎冷酷的封建卫道士;许仙对白素贞的情感经由猜疑摇摆到坚定维护,唱出“你纵然是异类我也心不变”的爱情宣言。


  据昆曲“传”字辈老艺人周传瑛口述,之前全本《雷峰塔》(《白蛇传》)皆以“祭塔”“佛圆”为结局, 1924年雷峰塔倒塌之后,出现了小青、黑风怪“毁塔”救出白娘子的情节。当代《白蛇传》戏曲多以小青劈塔救出白娘子结束,洋溢着昂扬乐观的新文化运动精神内涵。


  婺剧《白蛇传》剧照。浙江省婺剧团供图


  涵盖各个行当,可繁可简,成就剧目浩繁,使之经演不衰


  《白蛇传》戏曲之所以能够跨越时代、地域和受众群体差异而广泛传播,有文化渊源、社会心理和题材自身美学价值等多重原因。


  远古先民们对蛇怀有既“畏”又“敬”的复杂心理。很多部落以蛇为图腾,传说中人类始祖伏羲和女娲是人首蛇身,文献和民俗中龙蛇并称、灵蛇降瑞的说法随处可见。这种源远流长的情感经验决定了白娘子既“妖”又“仙”、先“妖”后“仙”的多重形象,也注定了“白蛇传”母题在传播过程中会被赋予特定的符号意义和隐喻功能:人性的复杂,情感和理智的冲突,乃至价值观念的抗衡等,都能在跌宕起伏又环环相扣的情节和不断调整变化的人物形象、人物关系中得到承载和寄托。


  就故事本身而言,“仙灵精怪”爱上凡间男子的讲述,投注了古代民众对美好生活的想象和祈愿。相比起七仙女等“下凡天仙”,白娘子和小青“蛇妖”的身份更具备“民间性”:她们的“法力”具有冲破封建秩序的力量和可能;而在“情”的感召下盗库银、盗衣物珠宝、仙山盗草等带来“爽感”的“妖术”,又是民间俗文化喜乐风趣风格的具象表现。


  鲁迅先生在《论雷峰塔的倒掉》中说:“我的祖母曾经常常对我说,白蛇娘娘就被压在这塔底下……那时我惟一的希望,就在这雷峰塔的倒掉。”诗人徐志摩在诗中写道:“客人/你知道西湖上的佳话/白娘娘是个多情的妖魔……到今朝已有千百年的光景……”可见白娘子形象在民间深厚的群众基础。


  从戏曲艺术形态的角度来看,《白蛇传》情节曲折而主线清晰,具有开阔的阐释空间,上场人物能够涵盖生、旦、净、丑各个行当,场次分配可繁可简,全本戏或折子戏、文戏武戏皆能圆融自洽,适合不同剧种、不同舞台规模或不同班底因地制宜安排演出,这也是《白蛇传》剧目浩繁、经演不衰的直接原因。


  在不断传承中发展,以各剧种百花齐放的态势在舞台上争奇斗艳


  经过几百年的传承发展、积淀繁衍,发生在吴山越水之间的这段浪漫传说,如今正以各剧种百花齐放的态势在戏曲舞台上争奇斗艳。


  昆曲《求草》《水斗》《断桥》等折子戏以方成培《雷峰塔传奇》为底本,悠悠传唱近三百年,典雅的曲辞、清丽的曲腔,将白娘子的痴情、许宣的软弱、小青的义愤表现得细腻传神,守候着东方古典艺术含蓄隽永、意境幽远的美学传统。


  京剧《白蛇传》的精彩之处在于剧种和剧目的“集大成”。京剧高度成熟规范的声腔系统和表演程式,田汉在昆曲折子戏、京剧老本基础上历经十余年的改编创作,众多文艺理论工和京剧表演艺术家的实践打磨,共同成就了京剧《白蛇传》从“案头”到“场上”的典范地位,至今依旧是戏曲舞台上难以逾越的经典剧目之一。“你忍心将我伤”“小青妹且慢举龙泉宝剑”等唱段在广大戏迷乃至普通民众中耳熟能详,传唱度极高。


  越剧长期以来以女班为主,“女小生”成为剧种鲜明的特色之一。越剧《白蛇传》中的许仙扮相俊秀飘逸,举止风流,与柔婉妩媚的白娘子相互映衬,以音韵婉转的声腔唱段和空灵生动的手眼身法晕染出江南水乡特有的风情韵致。


  川剧《白蛇传》保留了清代戏曲中青蛇双重性别的行当设定:日常生活中的小青由花旦扮演,在“收青下凡”“扯符吊打”“水漫金山”等打斗场面中则以武生应工。川剧折子戏《金山寺》中武生青蛇和武旦白娘子相互配合,表演出单膝站腿、挂肩、缠腰等高难度杂技动作和身段造型,再加以神将的“踢慧眼”“变脸”“吐火”等川剧绝活,充分展示出巴蜀民间艺术的独特魅力。


  同样以身段技巧赢得观众瞩目的还有婺剧《白蛇传》。婺剧擅长“文戏武做”,白娘子和小青的“蛇形”“蛇步”是婺剧独有的表演手法。《断桥》一场中许仙惊险绝伦的“十三跌”动作,配合白蛇的“唱”、青蛇的“做”,被誉为“天下第一桥”。


  此外,还有秦腔《白蛇传》唱腔之慷慨激越,豫剧《白蛇传》唱词之质朴本真,歌仔戏《白蛇传》剧情之迂回曲折,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值得一提的是,各地方剧种演出院团在承袭、保留传统剧目演出形态的同时,也积极拓展《白蛇传》的题材领域和舞台呈现方式,推出更多符合现代人精神气质和审美趣味的“白蛇传”戏曲。比如2014年“火爆出圈”、十来年连续巡演热潮不减的粤剧《白蛇传·情》;2024年国家大剧院利用旋转式舞台和多媒体技术、融戏曲写意美与影视写实美为一体的京剧《白蛇传》;还有越剧《蛇恋》、锡剧《青蛇》等新编剧目以及版本不一、情态各异的“青春版”“时尚版”《雷峰塔》《白蛇传》。


  琳琅满目、异彩纷呈的“白蛇传”剧目,折射出中华传统艺术的博大精深以及当代文化理念的多元与兼容。可以想见,随着科学技术对剧场的强效赋能,跨界融合观念的普及和实践,各剧种对观演关系和剧场形态的创新探索,“白蛇传”这一古老又历久弥新的神话母题,和“封神”“西游”一样,将会有更加广阔的戏曲舞台空间。


  《光明日》(2025年02月26日 16版)


  : 光明网-《光明日》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推荐文章4:这座塔不能倒?千年雷峰塔的百年生死劫

  百年前的9月25日,雷峰塔倒掉了。西湖畔从此少了如“老衲”般的残塔,秘藏千年的“雷峰塔藏经”却重见天日。2000年开始的考古和复建,让“一湖映双塔,南北相对峙”重现人间。这座千年宝塔的百年变迁,蕴含着怎样的世道人心?


  晚清时期的雷峰塔全景


  1919年甘博拍摄的雷峰塔


  塔圮


  1920年,一个生活在杭州的美国小女孩,钻到颓败的雷峰塔里去玩儿。多年以后,她依然铭记着那次探险。


  “从近处观看,比远处更能领略雷峰塔的雄伟和苍凉。我们可以向上看见塔边的裂口,表面长出了野藤和灌木丛,甚至还有小树,小鸟在上面筑巢,飞进飞出……这座塔已是废墟,没有可以进入的通道,也无人往里进了。里面究竟什么样?”


  对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来说,这座东方古塔充满神秘感。在爸爸的帮助下,她攀上塔身,从一个缺口处进入古塔。


  “里面所有的建筑结构都没有了,好像置身于一座巨大城堡之内,寂静、神圣……四周和上方,有亮光,从藤蔓和枝叶遮蔽的空隙里透进来。顶端有个大洞,透过它,我看见遥远的天空。不知为何,这个破洞使我感到悲凉。大家轻声交谈,似乎不愿打搅什么。我们玩笑地谈到,脚下什么地方囚禁着白蛇,她会为此发怒吗?”


  这个女孩给自己取了个中国名字,叫鲍金美。借她的视角,今日依稀能感知到雷峰塔倒掉前的样貌。


  在老杭州心里,“雷峰夕照”是夕阳、荒山、晚湖、熏风,以及如“老衲”般的残塔坐落于夕照山的婆娑树影中。


  没几个人说得清雷峰塔的身世,连它的名字也是随地名叫的。明末的一场大火后,塔外部的木构廊檐全部烧毁,只剩下砖砌的塔芯。青灰色砖块,在夕阳下竟成了红色,反而有一种残缺美。


  雷峰塔如“老衲”,与宝石山上俏丽如“美女”的保俶塔遥相呼应,“南北相对峙,一湖映双塔”,构成西湖美景的标志。


  康熙也好,乾隆也罢,下江南游西湖看到的都是千疮百孔的残塔。人们大多不嫌其破败,觉得别有一番意境;也没人积极地去修它,大概怕对不起白娘子。


  传说中,白娘子的儿子中状元回来祭塔,三拜塔就倒了。民谚说,“塔倒湖干,蛇妖出世”。


  自从和“白蛇传”扯上关系,塔砖附有灵气和魔力的说法即传开来。越传越神,连鲁迅都听说了:“乡下人差不多都有这样的迷信,说是能够把雷峰塔的砖拿一块放在家里必定平安、如意,无论什么事都能够化吉,所以一到雷峰塔去观瞻的乡下人,都要偷偷的把塔砖挖一块带家去”。


  当局曾经在塔下筑起围墙,谁知没过多久,围墙竟被大风摧垮一角,盗砖者照旧鱼贯而入,挖砖不止。此时的雷峰塔苟延残喘,摇摇欲坠。徐志摩在1918年9月游览雷峰塔后写下了日记:“塔里面四大根砖柱已被拆成倒置圆锥体形,看看危险极了”。


  一直岌岌可危的雷峰塔,真的倒了,众人倒有种释然。


  1924年9月,因为军阀在沪浙大战,西湖上的游人寥若晨星。那时杭州离撤县设市还有三年光景,由毗邻的钱塘和仁和两县组成,雷峰塔属于钱塘县的地盘,城内既没有高大的建筑物,也很少听到汽车喇叭声,唯一一路公交汽车是从湖滨开往灵隐寺。


  雷峰塔倒塌的那个午后,天气分外晴朗。当时的美术教师、后来的敦煌守护者常书鸿正带着学生在孤山写生。湖对岸,雷峰塔倒映在水中,景致如诗似画。画着画着,忽然耳边轰隆隆一阵闷雷似的,但见对岸灰沙弥漫,一角天都看不清了。及至灰沙散尽,咦,奇怪,雷峰塔不见了。


  常书鸿感慨,“千百年来就矗立在这儿的雷峰塔,终于倒掉了。”


  “在上月二十五日下午一时四十分,南屏下雷峰塔全圮。弟时适与寺僧弈,故未得见。事后舣舟往观,只见一抔黄壤而已。”这是红学家俞平伯给顾颉刚写的一封信。


  那年,俞平伯24岁,已经出版了奠定红学地位的《红楼梦辨》,首次考证出《红楼梦》前80回是曹雪芹所作,后40回是高鹗续作。


  俞平伯住在西湖北岸的俞楼,与雷峰塔隔湖相望。13时40分,突然听到四妹尖叫“塔倒了”,可惜,他当时正和僧人下棋,没能看到。等反应过来,从楼上望过去,“唯见黄埃直上”。


  当年14岁、后来成为大数学家的许宝騄也在下棋。听到巨响后,下棋的两兄弟冲出家门,跟着人潮往雷峰塔方向跑去。满街都是奔跑的人群,场面颇有点类似于纽约的“9·11”,不过一个是逃离,另一个是奔赴。


  金石书画家、文物鉴藏家朱孔阳,正在湖心泛舟,对坍塌的过程观察得最真切:


  “突然看到成群的鸟儿自塔中飞出,绕塔盘旋,几秒后,塔顶开始冒出灰烟,高达数尺,顷刻间塔身的上半部分如被劈成两半,向两侧外翻,外翻了大约一秒,两半又随即合拢,从塔顶部分向塔心陷塌。一时间黄雾迷天,殷雷震地。”


  更有戏剧性的是,雷峰塔倒这天,正值杭城易主。闽系军阀孙传芳出任五省联军总司令,自诩“兵不血刃拿下两浙”,大军刚好抵达杭州,正在举行欢迎会。


  时任知县陶在东对此有详细记录:“九月廿五日,(孙传芳)师船抵钱塘江干,舳舻相接,陆路步骑夹道,欢迎人士,杂出其间。乃浙江著名之雷峰塔,即于是时倒塌,轰然一声,一似与江干军乐相应和者,可谓煞风景,说者以为不祥。”


  本就兵荒马乱、人心惶惶,雷峰塔又不失时机地倒了。百姓盛传,因孙传芳杀气太重,建雷峰塔的钱王显灵,塔才倒的。孙大帅倒是会辩解,他说:“雷峰塔倒,白娘子由蛇变为龙,不正预示着我辈的出头之日吗?”


  雷峰塔倒塌的原因,一般熟悉的是鲁迅的说法——塔砖盗挖过多。其实,民国时期,各地佛寺普遍衰败,政府未及时保护和修理也是主因。除此以外,还有个直接原因:附近有一汪氏,大兴土木,造屋打桩引起震动,动摇了雷峰塔的地基。


  雷峰塔与南屏晚钟


  经出


  塔倒后,停泊在新市场的游船悉数争往西湖南岸奔去,夕照山上人头攒动。偌大杭城,俨然有万人空巷的感觉。


  这些人冒着滚滚尘土,争相奔向雷峰塔,不仅是想看白娘子重获自由,更是为了寻找塔内的“宝物”,最起码也可以搬几块砖回家辟邪。


  俞平伯与岳父许引之都是收藏和考据专家,他们立刻雇了一条小船,从孤山脚下的码头出发,直奔斜对面的坍塌遗址。


  虽然行动够快,但眼前的一幕还是让他们不忍直视:雷峰塔倒掉的现场已被破坏,“亿砖层垒作峨峨黄垅而已”。废基之上,游人杂沓,都想捡一块砖走。


  俞平伯观察,遭到哄抢的,有两种特殊的砖。其中一种侧面有几个凸起的大字,如“天”“西关”“吴王吴妃”等,不甚精致。还有一种,砖体上虽无字,但侧边有小圆孔,拨开封口的黄泥后,孔里竟然藏着卷轴经书!


  江浙不比敦煌,藏在孔里的经书,多有霉变,一旦暴露,便随风湮灭。个别完整的,如拇指粗细,约两寸长,外面罩有黄绢套,两头系结,中间束以蓝色丝带。卷轴展开来,全长超过两米,字迹清晰如初。


  经卷卷首有三行发愿文,提供了重要的刻经者信息和刻经时间:“天下兵马大元帅吴越国王钱俶刻此经八万四千卷,舍入西关砖塔,永充供养。乙亥八月日纪。”


  题署旁还刻印了一幅精美的画,图右方佛三尊,一女子膜拜礼佛,左偏下两人对立,其中一位头顶有佛光,另一位也是女子,双手合十。


  钱俶是五代十国的吴越国王,五代刻本佛经横空出世,对俞平伯来说,“国内除敦煌所发见的唐写经外,恐怕要推此次发见为巨擘了”。


  然而,大部分哄抢者并不识货,俞平伯下山时,竟见这珍贵经卷,被姑娘们捡来作为发簪戴在头上。


  随着“藏经砖”误传为“藏金砖”,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废墟,不惜把砖块砸得粉碎,也要找到里面的黄金,经书却被弃如敝履。


  塔倒的第二天,现场有十余名军警看守,并筑围墙拦护。不料半夜有千余人蜂拥上山,破围突入。经过一夜折腾,废墟现场满目狼藉。人们为了抢砖,不惜大打出手,甚至因互殴而血溅当场,知县陶在东还记录了一起砖头砸脑袋的命案。


  西泠印社的童大年记载,雷峰塔初倒时,“犹剩末级,遗址可寻”,塔基尚保存较好,只因每日聚观者数以万计,日夜践踏,未几,遗址现场就“惟余黄土一抓”了。


  不仅遗址遭破坏,文物的散失更令人心痛。有一车夫奉命抢了一车砖,见砖内有积泥,便到河中冲洗。洗着洗着,却发现洞里有许多写着字的纸,但车夫不知这是经卷,便将那些纸纷纷扔进了河里。


  净慈寺僧人见到漫山遍野抢“藏经砖”的人,深觉这是对佛经的侮辱,于是自己捡拾了许多,将里面的经卷通通焚毁。


  那些天,废墟上有争看热闹的,有捡文物的,有暴殄天物的,有高价索购的,有袖手旁观的,有痛心疾首的。短短几天之内,倒下的雷峰“老衲”便阅尽人间百态。


  塔倒之日,还是中国历代奉为“至圣先师”的孔夫子的诞辰。这种巧合,以及塌倒后的乱象,不免令人感叹“斯文扫地”。


  哄抢之后,雷峰塔藏经成了文玩市场上的抢手货,价格一路攀升,从“铜圆数枚”“小银币一二枚”飙升到“二三十金”,甚至“一二百金”,无怪乎众人争得头破血流。


  章太炎曾在一卷残经上题记,描述雷峰塔经书扶摇直上的市价:“初以三百钱市易,少顷至白金五百两,此其残卷也。”


  一则琐记写道,当时有一位警察厅长将收集到的质量上乘的经卷赠给一位将军,谁知将军没过一周就离杭了,文中不禁感慨“未知戎马仓皇中,得展视否也”?


  由于善男信女争相求取,民国各家书局纷纷开始仿制或摹刻经卷,字体和版面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在塔前,甚至形成了交易集市,真假难辨的经书和塔砖混搭着出售。


  市面上赝品满天飞,但对那些想研究真文物,为雷峰塔溯源的学者来说,却一纸难求。俞平伯来来回回捡了几天,只捡到两块有字的塔砖,一块砖上刻有“西关”,还有一块刻有“王官”。他的老丈人许引之带着现金,四处求购遗散文物,不料因为天阴风冷,受了风寒,一个多月后竟不治身亡,年仅49岁。


  1984年秋,84岁的俞平伯依然记得60年前雷峰塔倒塌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和悲伤,写下《雷峰塔圮甲子一周》一诗:


  隔湖丹翠望迢迢,六十年前梦影娇;


  临去秋波那一转,西关砖塔已全消。


  雷峰塔藏经局部


  民众在雷峰塔遗址上寻宝


  雕版


  废墟上,人们把“藏经砖”砸烂找金子。其实,这些经卷比黄金更贵。


  经卷的全称为《一切如来心秘密全身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从题署可知,吴越国王钱俶建造雷峰塔,并将刻印的佛经藏入塔砖供奉,它们比“一页宋版一两金”的宋版书刊刻还要早。


  我国的雕版印刷术始于隋唐,兴于五代,盛于两宋。五代十国虽是乱世,但雕版印刷术在吴越国却有质的飞跃。


  吴越国王钱俶信任延寿和尚,依言大开官府刻经之先河。在显德三年丙辰岁(956年)、乙丑岁(965年)、乙亥岁(975年),钱俶三次雕印《宝箧印经》各八万四千卷,藏于铜、铁阿育王塔及雷峰塔内。


  据张秀民《五代吴越国的印刷》一文统计:“钱俶与延寿所印佛教经像、咒语,有数字可考者,共计六十八万二千卷(或本)。数量之巨,在我国印刷史上可说是空前的,后来也是少见的。”


  浙江博物馆所藏的雷峰塔藏经,纸质细密,极富韧性,字体偏方,古拙近于魏碑,凡271行,每行10个字,字体如此之小,又如此清楚,充分展示了吴越国雕版印刷的高超水平。


  在南宋方志中,雷峰塔作为名胜被记载,后人由此可追寻到雷峰塔的造塔缘起,但是塔内藏有佛经一事,素来无人知晓。


  为什么坍塌前没发现过藏经呢?从废墟现场分析,雷峰塔是“垂直倒塌”的,这正与目击者描述的“唯见黄埃直上”吻合。经卷被塞进砖孔,之后再砌进塔内,藏经砖都在顶层,直到第五层塌下来,经书才现世。


  这种独具匠心的藏经方式和特制的藏经砖均为雷峰塔独有,作为独属的文化印记,佛经穿越千年,将一段吴越国的历史带到人们面前:


  五代十国之中,吴越国经济繁荣,百姓富庶,杭州也由此成为人文荟萃的“东南形胜第一州”。


  末代国王钱俶毕生信佛,于境内兴建的寺院宝塔不计其数。如重修灵隐寺,创建永明禅院(今净慈寺),建造六和塔、保俶塔等。在他为王的短短31年间,杭州成了名副其实的“东南佛国”。


  开宝七年(公元974年),赵匡胤讨伐南唐,锋芒直指金陵。南唐后主李煜向吴越国王钱俶求援。钱俶不听,出兵助宋,夹攻南唐。次年十一月,李煜降宋,南唐亡。


  宋灭南唐后,十国之中仅剩吴越,钱俶明白自己走到了历史的分岔口。或许是想到开国之君钱镠“善事中国,勿以易姓废事大之礼”的教诲,或是出于虔诚礼佛的本心,钱俶最终选择“纳土归宋”,使吴越免遭生灵涂炭。


  公元978年,钱俶赴开封献地,从此羁留北土,终生未得南归。吴越亡国后,大宋为巩固权威,消除钱氏影响,下令将吴越故境的刻石,凡属年号或有僭越嫌疑的文字悉行铲除,有关雷峰塔的建造本末也扑朔迷离起来。


  由于史书失载,雷峰塔筹建、竣工的确切年限难以详考,就连名字也颇让人费解。南宋志书上说,此塔名曰“黄妃塔”。人们对此的普遍解释是,钱俶为了纪念一个姓黄的妃子,或为了庆贺黄妃生子而建塔。然而,吴越国三代五个国王,都没娶过一个“黄妃”。


  “我已经在很多场合解释过了。可惜,误会太深。” 浙江省博物馆历史文物部主任、雷峰塔考古发掘领队黎毓馨说,塔的正式名字是“皇妃塔”,这是在残碑出土后,才得以确认的。


  依据残碑上钱俶亲自撰写的碑记,雷峰塔为供奉“佛螺髻发”而建,公元977年建成,名为“皇妃塔”。


  公元976年,钱俶携妻赴京朝觐,宋太祖破例,封他的妻子孙太真为“吴越国王妃”。孙太真福薄,回杭州后不久就过世了。刚继位的宋太宗追谥她为“皇妃”时,塔刚建好,“皇妃塔”之名既缅怀了爱妻,又感谢了大宋恩典。


  后世史书均对孙皇妃的谥号讳莫如深,大概是因为过于显赫而犯了僭越的忌讳。因此,“皇妃塔”之名也被摘除,黄妃塔、西关砖塔都成了它的曾用名。《三言二拍》中,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话本,让“雷峰塔”家喻户晓。


  “雷峰”并不是一座山峰,只因塔建在夕照山中峰,中峰又称回峰,回峰之回字,旧作雷,故称雷峰塔。


  钱俶刻经藏经为什么偏选了《陀罗尼经》?从经文中便可感受一二:


  佛陀路遇一座崩坏的朽塔。随着佛陀靠近,朽塔大放光明。佛陀礼敬这尊朽塔,并解释说,这座塔里有密印法要,因此能焕发出神迹。佛陀还说,若有人书写此经安置塔中,便能保佑塔及佛像所在之处的平安。


  钱俶建雷峰塔时,南唐战事正酣,在塔内供奉八万四千卷《陀罗尼经》为的是护佑这座城。令人唏嘘的是,六年后,雷峰塔落成,吴越亡国在即,钱俶在大宋,表面上被优待,最后却暴毙而亡,死后也没能回乡安葬。


  雷峰塔终究成了朽塔,经书却出世了。作为现存最早的五代刻本,首尾完整的雷峰塔藏经非常稀少。俞平伯有云:“此经名为八万四千卷,现就杭州约略观测,出土不过千卷,且包含近整的残品在内,真所谓存什一于千百矣。”


  在1924年发现之初,收藏雷峰塔经卷最多、最完整的,应属末代皇后婉容的老师——晚清名士陈曾寿。塔倒时,他买通现场警察,得到多卷。2016年拍出2875万元天价的雷峰塔藏经,就是吴湖帆花了500大洋,从陈曾寿处购得的。


  2000年开始的雷峰塔遗址考古,发现了一批空心的藏经砖,但并没有在实地发现一卷经。从1924年坍塌到考古挖掘,时隔76年,绝大多数经卷早已霉烂残坏,还有大量的经卷被人捡走。


  迄今为止,公众见过最全的一次雷峰塔藏经真迹展,是在2022年9月,由浙江省博物馆展出的13件。


  1957年,由浙江文物管理委员会的沙孟海、邵裴子等一批老先生主持,向社会征集了一批雷峰塔藏经。经老先生们慧眼,当年有15卷被保留下来。后期鉴定中,包括叶恭绰、吴昌硕旧藏在内的4卷,为真品;其余11卷,均贴上了“存疑”标签。这些“存疑”经卷,在浙博山洞库房一躺就是60多年。


  到2022年,经专业鉴定,判断除了两卷为民国时期仿制,其余都为乙亥岁真经。


  浙江博物馆馆藏的藏经砖


  南宋李嵩的《西湖图》(局部)


  隐喻


  耐人寻味的是,实体塔易塌,心中塔难摧。


  事发当天是孔子诞辰,由此文人们多将雷峰塔倒掉与国家衰落、文化衰亡联系在一起,普通民众则关注到杭城易主,觉得是不祥之兆。媒体道,更充斥着惋惜、悲凄的情绪。


  时为西泠印社社员的阮性山得一卷雷峰塔藏经。老诗人陈曾寿为其绘《雷峰塔图》一幅,并将两首《八声甘州》附上。


  在小序中,他记录了塔圮给他造成的心理震荡:神魂如匹练一样飞走,闲却了半湖秋水。面对残留的塔痕,眼前只剩下无边的斜阳和一片鸦影归飞。


  在这经卷上,还有老诗人郑孝胥、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的两首题词。其后,新儒学大师马一浮、杭州书画家高野侯、吴越钱氏三十一世孙钱锡宝、政治人物袁思永、杭州地方名流徐行恭、刘光鼐等人又为此卷题跋数则。


  这些一唱一和的旧体诗,充斥着悲凉,文人们争相借塔寓己,表达对中国文化风雨飘零的悲叹。


  此时,在新文化运动的“文白之争”中,这些老诗人已落了下风,他们在吟咏雷峰塔时,无力感溢于言表。而新文化运动的干将们,如郭沫若、徐志摩、庐隐等,也纷纷下场撰文,围绕雷峰塔搞了一次“同题作文”。


  两派各有千秋,但总脱不开惆怅,雷峰塔倒掉一个月后,鲁迅终于出手了。他有别于所有人的发声,成为文化想象的分水岭。


  文章开篇,他便提到雷峰塔的景色“并不见佳”,并说,在儿时听到雷峰塔与白蛇传的故事时,就希望其倒掉,最后还来了句“活该”。在半年后的第二篇文章中,他不仅针砭了“十景病”,还将讨论引向对国民性的批判上。


  鲁迅借题发挥,表达出对白蛇反抗压迫的欣喜,对愚民奴才式破坏的愤恨,对精英们长于修补老例的悲哀。显然,这已超出了事件本身,超越了时人对雷峰塔的关切。


  虽然“雷峰塔文学”逐渐掩盖在鲁迅光芒下,但直到张爱玲去世,仍在书写题为《雷峰塔倒了》的英文传记。这一同题写作的跨度,可说是跨越几十年。


  好巧不巧,塔倒这天,还是鲁迅43岁的生日。


  在文坛,一座塔倒了,牵扯出如此多的作品,作家们各怀心事,都有一座属于自己的“雷峰塔”。在官方,雷峰塔倒掉蕴含的意味,则更为深长。


  各种末世恐慌在杭州城中疯传,孙传芳为破解传言,在与雷峰塔遥遥相望的保俶塔脚边,修建关岳庙昭忠祠,以期用“武圣”之威来镇风水、抚民心,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1926年5月1日,班禅到访杭州,“嘱地方官绅,尅日重建”。孙传芳顺势发表了《重建雷峰塔募捐启》,历数雷峰塔之历史、佛教文化、景色之珍贵,力图重建塔以达到“重振旧观”“振兴都市”和“开斯民富庶之源”的目的。


  时局变幻无常,仅两个月后,国民革命军便在广州集结,正式北伐,次年2月,接管杭州,重建募捐随北洋政府倒台而流产。


  1933年,保俶塔即将倾倒,国民政府不得不修缮。时任杭州市市长的赵志游不仅挪用雷峰塔重建捐款,还提出,将遗址改建为希腊式大墓,专葬英雄烈士。


  雷峰塔危上加危,眼看连遗址也要被“铲除”殆尽。这时,由戴季陶发起,汇集杜月笙、王一亭、张啸林等社会名流,再次发起重建。


  这次重建在资金筹备、民众支持、政府态度等方面都做足了功夫,眼看就要实施,却因1937年日军大举侵华再被搁浅。


  抗战刚取得胜利,雷峰塔重建又紧锣密鼓提上议程。民间有一种说法,正是雷峰塔的倒掉,才招致了江浙气运欠亨、战祸连绵等一系列的灾难。这种观念在民国后期愈发显著,连黑社会大佬杜月笙都慷慨解囊,捐了二十亿法币。


  这次的重建委员会成员众多,既有过往支持重建的社会名流,亦有孙科、陈立夫、张嘉璈等政界金融界精英,蒋介石为支持重建,还题了“湖山增胜”的匾额。


  别看募捐轰轰烈烈,各种募捐启事满天飞,纸上还公开了建筑形式、建筑公司等,实质上,却没有任何进展,直到1949年,筹建人纷纷离开大陆。


  与舆论场、文坛和官场的热闹截然相反,夕照山上日渐冷清。塔倒之后,这儿逐渐成了“闹鬼”的角落,在随后的几十年间,废墟上瓦砾满坡,杂草丛生。每值夕阳西坠,残砖衰草,一派荒凉。


  一晃70年,坍塌处,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山包,山包上还长满了碗口粗的树。


  杭州西湖雷峰塔秋景航拍 东方IC供图


  重建


  失去雷峰塔的西湖,南线景观大为逊色。画坛巨匠林风眠曾在《美术的杭州》一文中说:“能救西湖过于平坦之病者,唯有雷峰顶端之雷峰塔,及宝石山巅之保俶塔。”雷峰塔一倒,北重南轻,西湖失衡,犹如美人断臂。


  园林大师陈从周是杭州人,雷峰塔的倒塌给六岁的他留下了深深印象,他在1970年代末就呼吁重建雷峰塔,提出“雷峰塔圮后,南山之景全虚”的观点。


  1983年,在国务院批准的杭州城市规划中,终于有重建雷峰塔的内容,但各方意见并不统一。导游讲解时,常让游客猜“谁提的反对意见”?于是,妇联搬鲁迅旧文,提出“雷峰塔倒,妇女解放”的抗议,成了讲解中的桥段。


  雷峰塔该不该重建,会不会犯了鲁迅说的“十景病”?回看历史,似乎藏着答案。


  1120年,方腊因为宋徽宗“花石纲”揭竿而起,聚众三十万攻下杭州。战火波及100多岁的雷峰塔,塔上的木结构全被焚毁,顶上两层倾覆。


  南宋建都杭州,僧人智友发愿修塔,经过二十多年的大规模整治,塔身修葺一新,但缩至五层。苏轼两次赴杭州为官,在他眼中,雷峰塔塔心为砖,塔身有木质构件可登临而上,塔下建有附属寺院。


  从南宋起,“雷峰夕照”就是西湖十景之一。那时候的雷峰塔,飞檐翘角,神采飞扬。


  到了明代,500多岁的雷峰塔,遭遇无知倭寇,又被一把火点燃。少了两层,佛塔敦实了,也臃肿了;少了木构,佛塔圆润了,也苍老了;这才有了“老衲”一说。


  400多年,“老衲”抱残守缺地站着,直到20世纪初轰然倒塌。如果说雷峰塔的每次衰微总能折射出社会危机的影子,那么雷峰塔的每次中兴就是太平盛世的象征。


  虽然掩埋于黄土之下,但雷峰塔仍默默等待着。终于,在1999年,新世纪到来前,看到了希望——杭州政府几经论证,正式决定重建。


  从启动到完工,雷峰塔施工建设只花了一年零十个月,但前期的设计和论证却费了两年多时间。最让人头疼的是,究竟应该恢复成哪个时代的样貌?


  2000年“五一”,杭州市政府把9个备选方案在湖畔居公示,公开征求市民意见。那几天,湖畔居人山人海,比过年过节还热闹。绝大多数市民,把票投给了“老衲”。


  这不啻给建筑专家们出了个难题。没有一个建筑师能够按照千年前的做法用黄土砖头砌成一个高几十米的建筑,也没有一个机构能够审批这样的方案。


  而没有黄土砖头做成的塔体,何来苍凉古朴?如果用钢筋混凝土做一个没有外檐的塔,不管外装饰做成什么样,其结果都可能是个水泥“烟囱”,反而把雷峰塔的形象毁了。


  最终,绝大多数专家主张以宋塔为参照进行设计。幸而有南宋李嵩的《西湖图》留住了盛景犹在的雷峰塔,这也是今天唯一能够见到的火焚之前的雷峰塔:画中的塔兀立层霄,金碧璀璨。


  问题又来了,古画和旧照上的雷峰塔,都是五层,但原塔就是五层吗?考古发掘出土的碑文上,明确写着,本来想在西湖边造十三层的塔,但因为财力不够,只好在七层收尾了。


  五代时的七层塔肯定比南宋时的五层塔更秀气,但“雷峰如老衲;宝石似美人”的说法已经深入人心,今人再修,需不需要保持“老衲”的感觉?


  最后,选了南宋五层塔,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雷峰塔。


  最终竞标的两个方案在外形上大同小异,但具体建在哪个位置上,分歧就大了:东南大学的方案主张保护原来的遗址,新的雷峰塔建在遗址的后面(即南侧山坡上);清华大学的方案则主张,在遗址上面建新塔。


  1935年,梁思成提出重建雷峰塔,而且最好恢复至明嘉靖之前未遭火劫的样子。郭黛姮教授是梁思成的高徒,从接手之初起,就坚持一个观点:重建的雷峰塔应是最原始真容的还原,而不是老照片里那劫后残躯。


  她还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新塔跨遗址而建,将遗址“保护罩”与新塔融为一体。这样一来,新塔不只是西湖旅游的景观建筑,又是文物保护的一大创新,可谓双赢。


  当时,西湖已经开始申世界文化遗产,评审组组长施奠东趁机向前来做西湖申遗规划的哈佛专家请教。在专家的再次肯定下,雷峰塔重建的最后一个难题——建在什么位置,便解决了。显然,在原址上建雷峰塔,更符合世界遗址保护原则。


  浙江省文物局原副局长陈文锦在回忆种种抉择时说:“今天看来是理所当然乃至稀松平常的事,在当时颇有惊世骇俗的味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闯过去的。”


  塔壁的碑刻《华严经跋》拓片


  雷峰塔地宫出土的纯银鎏金阿育王塔,塔中供养“佛螺髻发”。


  考古


  借这次重建,考古学家们终于可以一展身手,对雷峰塔旧址进行发掘了。著名考古学家宿白的弟子黎毓馨担纲,任领队。


  第一期工程历时五个月,清理了8000多立方米的残砖废土,使整个塔的轮廓展现出来。第二阶段却挖挖停停,常常是动手之前,先考虑几天。


  要在遗址上造塔,遗址留多少,怎么留,留什么?都没有先例。挖多了,观众知道的信息会多一些,挖少了,遗址的可看性会好一些,这是个无法两全的矛盾,让黎毓馨伤透了脑筋。


  从现在的结果看,这次发掘在“去”和“留”上平衡得很好。两层基础、夯土地基、副阶、柱础、砖砌的外套筒、通道、砖砌的里套筒、塔心、地宫都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人们面前,还保留了几块大的砌体,更形象地说明了古代建筑工程。


  勤勤恳恳之外,考古队员们内心还有点小期待:史料和出土残碑都有记载,建塔的目的是奉安“佛螺髻发”。佛螺髻发,属于发舍利,历经千年,“佛螺髻发”是否还在呢?


  发掘到中心区域,黎毓馨的运气越来越好,2001年考古发掘的第一天,就发现了塔顶的天宫——一座压扁了的银质阿育王塔。


  才搬开十几块砖,他们就看到塔的顶部夹杂在一堆砖头里,边上还散着很多铜钱。搬开砖头后,发现这座银塔已被挤压得严重变形,塔里放着的舍利金瓶也被压扁,但金瓶里的舍利还是完整的。


  这座阿育王塔,在启动修复前鲜为人知。考古专家经多方考证,确认天宫、地宫两座银质阿育王塔的形制、装饰题材、质地均相同,才开始复原。复原中,又发现这座塔的银中含有4%的铅,需要超高温操作,2009年解决了技术难题,才最终拉伸修复了它。


  遗址被形形色色的人翻找了几十年,塔顶天宫的银塔和舍利还在,这几乎是个奇迹。更奇的是,吴越国的塔,基本上都没有地宫,唯独雷峰塔下探测出了巨大的空洞,空洞上还有一块巨石保护,肯定是地宫无疑。


  地宫固若金汤,无盗扰迹象。发掘工作从2001年3月11日上午9时开始,从镇塔顶石起吊,直至取出地宫底部最后一枚“开元通宝”铜钱,用了18个小时。中央电视台等30多家媒体,对考古发掘的每个步骤都进行了跟踪。


  地宫内出土铁函


  直播中,地宫出土的那个锈迹斑斑的大铁函,最吊人胃口,就像传说中镇压于塔下的白娘子,人们都盼着她早日解放。考虑到文物安全,开启铁函的地点,定在浙江省博物馆山洞库房,谢绝记者参观。“打开的一刹那,只见一座银鎏金的阿育王塔巍然耸立,底部水锈斑斑,上半身则光彩照人,一如新造。”


  相传,印度的阿育王曾建造八万四千座佛塔,来供奉佛祖释迦牟尼的舍利。在这座出土的银塔内,也藏有一个金质舍利容器,丝毫没有开启过的痕迹,放置的应该就是释迦牟尼的佛螺髻发舍利。遗憾的是,容器被完整封存,出于对文物的保护,不能打开。


  地宫出土了包括纯银阿育王塔、鎏金龙莲底座佛像等在内的60件珍贵文物和数千枚“开元通宝”古钱币,轰动海内外。


  考古虽然结束了,但对黎毓馨来说,塔中还有一个巨型拼图等着他。1924年,带字的砖被哄抢,这些从塔壁掉落的刻字石块,经研究为雷峰塔内的《华严经》石刻。考古中,又发现了1104块石经,最小的手掌大,最大的有400余斤。黎毓馨把它们从遗址带到考古所,工作调动后,又从考古所带到了浙江博物馆仓库。十年间,他花大量时间钻研,请专业人士做拓片,把这批无人问津又异常沉重的碎石,逐渐复原起来。


  1104块碎石被拼成48个大块。他发现,一块完整的石刻佛经通高约1米,上面进行了严格的排版和设计,一行17个字,一个壁面刻四卷,内容为《华严经》或《金刚经》。造塔时,石经应该被安放在塔的第一层外壁,供往来人诵读。这些五代石刻佛经大量出土,在我国佛教考古史上仅此一例,黎毓馨也由这番“笨功夫”,逐渐在吴越国研究中越走越深。


  文物重见天日,古塔再焕新生。2002年10月25日,新雷峰塔建成后,立即成为西湖南线的热门景点。


  雷峰塔的倒掉,仿佛印证了《陀罗尼经》中那座朽塔的故事。正如朽塔大放光明一般,见证千年风云的雷峰塔,又重新振作起来,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北京日纪事微信公众号


  记者:孙文晔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推荐文章5:白蛇故事的演变

  :盛文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白蛇传》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民间故事,与《孟姜女哭长城》《梁山伯与祝英台》《牛郎织女》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千年的白蛇化作美貌女子,下山找到恩人许仙,并以身相许来恩,后来被金山寺法海和尚看破,扣留了许仙。为救出丈夫,白娘子施展神通“水漫金山”,终不敌法海,被压在西湖雷峰塔下。白蛇故事除了可歌可泣的爱情,还有精彩的神魔斗法,以及许仙之子高中状元的大团圆结局。白蛇故事自南宋起开始流传,大致有口头传说、戏曲曲艺、通俗小说三种形式,经历了民间话语和文人书写的多重塑造,才有了今日的面貌。


  杨柳青年画《水漫金山》 图片由提供


  白蛇前传


  白蛇故事的源头可追溯到唐代,郑还古《博异志》中有一篇小说《李黄》,主人公李黄路遇一白衣娘子,见其“绰约有绝代之色”,不由得心生爱慕,一路跟随至白衣娘子家中,欲结百年之好,其家中又有一青衣妇人,是白娘子之姨,白蛇和青蛇的原型或从此处化来。李黄与白衣娘子同居三日,仆人发觉李黄身上“有腥臊气异常”,不由得惊异。回家后,李黄便卧病不起,家人掀起被子一看,他的身子已经融化为水,只剩头。家人去白衣娘子家寻访,只见一座空园,一棵皂荚树,附近的人说“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这时家人才联想到,那个白衣女子可能就是白蛇所化,故事到此戛然而止。早期的白蛇故事,显然带有训诫的意味,强调“妖由人兴”的价值观念——正因为李黄贪恋美色,妖怪才有机可乘。


  杨家埠年画《许仙游湖》 图片由提供


  还是在唐代,另有一个流传甚广的巨蛇故事。《旧唐书》载:“天宝中,洛阳有巨蛇,高丈余,长百尺,出于芒山下。胡僧无畏见之,叹曰:‘此欲决水注洛城。’即以天竺法咒之,数日蛇死。”故事说的是洛阳有一条巨蛇,要发大水淹没洛阳城,最终被高僧善无畏降伏。这个故事里已经有了僧人降伏蛇妖的情节,如果进一步深究,该故事是中古时期常见的“胡僧降龙”母题,是随着佛教东传的故事,而佛教中的龙本来是指“那伽”大蛇,具有司雨的职能,故而能掌控水。而在中国传统中,洪水俗称为“走蛟”,俗传蛟似蛇,蛰伏在山中,遇到雨季就会冲出,造成洪水灾害,南朝任昉的《述异记》就认为蛇五百年化为蛟,而蛟一千年便化为龙。因而蛟是蛇的高阶形态,并且带有水神的神格,白蛇水漫金山,也是保留了蛟的神格,“水注洛城”也可视为佛教故事与本土传统的碰撞融合,为后世白蛇故事里的“水漫金山”提供了参照。


  还有流传在江淮地区的“泗州大圣锁水母”故事,元代陶宗仪《南村辍耕录》云:“泗州塔下,相传泗州大圣锁水母处。”泗州大圣即唐代高僧僧伽,俗传僧伽在泗州降伏了水母,水母又称水母娘娘,是淮河水神,她爱上了泗州的书生,却遭到拒绝,于是发水淹没泗州。民间传说,水母娘娘挑着两桶水,走在泗州道上,桶内装的是五湖四海之水,一旦倾泻出来,东南半壁将成为汪洋泽国。当时僧伽路过,来向水母讨水喝,一张嘴便吸干了两桶水,水母大惊,与之战,终不能敌,被僧伽锁在了泗州塔下。这则故事的内容就是僧与妖大战,遏止住了水患。


  “降伏水怪”的故事模型,均以水妖作怪为开端,而最后法力高强的仙人收服妖怪,平息水患,这些故事可看作是白蛇故事的“前传”,最终发展为白蛇与法海斗法的“水漫金山”桥段。


  故事定型


  白蛇故事的雏形,当属宋代话本小说《西湖三塔记》。此篇见于明代洪楩编纂的《清平山堂话本》,较好地保存了宋元话本的原始状貌。《西湖三塔记》的主人公名叫奚宣赞,生活在南宋孝宗淳熙年间,家住临安府涌金门外,其父曾在岳飞麾下任统制官,人称奚统制。奚宣赞清明节游西湖,被骗进了妖怪巢穴,被迫与白衣娘子成亲,险些丢掉性命,所幸宣赞有个叔叔奚真人在龙虎山学道,最终施展法术,救出了宣赞。原来白衣娘子是白蛇,其女卯奴是乌鸡成精,家里的婆子是水獭成精。奚真人将三妖打回原形,装在一只铁罐内,安在西湖底下,又建造三座石塔,用来镇压三妖,这便是西湖“三潭印月”的三塔。奚宣赞与后世故事中的许宣、许仙音近,白蛇故事的男主人公呼之欲出。


  此后西湖白蛇故事在民间流传,一直到明末冯梦龙作《警世通言》时,作了一篇《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这标志着白蛇故事的定型。故事设定在南宋绍兴年间的临安,药铺的主管许宣游览西湖,遇到白娘子和丫鬟青青,与白娘子互生爱慕,私订终身,后因白娘子盗取府库官银案发,许宣受到牵连,被发配到苏州,白娘子一路寻至苏州,与许宣成亲,不久又因白娘子盗取府库细软宝物为许宣做新衣,许宣穿着新衣出门,又被官府捉拿问罪,发配到了镇江。此后许宣对白娘子多有疑惧,在法海和尚的唆使下,许宣用钵盂罩在白娘子头上,使其现出蛇形,而丫鬟青青是西湖内的青鱼精,法海将二怪镇压在雷峰塔下。与后世流传的白蛇故事不同,冯梦龙所写,延续了《西湖三塔记》的主题,仍是妖怪迷惑人的故事,“水漫金山”的情节尚未出现,两次盗银盗宝的事件,说明白娘子的妖性未除,但白娘子自称“不曾杀生害命”,尚存有善念。法海和尚留了几句偈语点明了小说的主题:“奉劝世人休爱色,爱色之人被色迷。心正自然邪不扰,身端怎有恶来欺?”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西湖三塔记》的故事地点未出杭州,自始至终一直在西湖左右,冯梦龙的故事则是以杭州为起点,又旁及苏州、镇江,地点的转换,或许暗藏故事传播的秘密——由杭州传出,各地有了不同版本,而最终融合到一处,故事的地点也随之闪转腾挪。白蛇故事由地方经验跳脱出来,不再局限于一地一隅的乡野口耳之谈,而是拓展到整个江南地区,成为人们耳熟能详的故事。


  开枝散叶


  受到冯梦龙《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影响,清代又出现了一系列白蛇故事的文本,比如乾隆年间方成培的剧本《雷峰塔传奇》,增添了“求草”的情节,是说男主人公许宣看到白蛇现出原形后吓死,白蛇去仙界盗取仙草救丈夫,与白鹤童儿作战。另外还有一折“水斗”,是白蛇为救许宣而发大水与法海争斗,即民间所说的“水漫金山”。通过这两场大战,白蛇敢爱敢恨的性格得以饱满起来,她为了救丈夫,全然不顾性命,验证了爱情的忠贞,同时也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自我救赎,白蛇的风评由此产生了逆转,其妖性逐渐退去,人格魅力日渐丰满。嘉庆年间的弹词话本《义妖传》中直接称白蛇为“义妖”,并且首次使用了“许仙”这个名字,主人公出场自我介绍道:“小可姓许名仙,字汉文,祖籍浙江钱塘县人氏。”然后也有“盗草”“水漫”等回目,此处的白蛇也成为至情至性的“义妖”,相应地,降魔除妖的法海受到人们的嫌恶。


  杨柳青年画《开药铺》(局部) 图片由提供


  清代玉山主人的小说《雷峰塔奇传》中,许仙的姐姐许娇容、姐夫李公甫等名字相继出现,后来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的相关人物名字便是参照此处,小说的故事情节更为丰满。清末民初梦花馆主的通俗小说《白蛇全传》堪称白蛇故事的集大成者。该书共有二十多万字,篇幅可谓宏阔,将流传已久的民间故事加以整理,主线之外又能横生枝蔓,情节引人入胜。比如法海和尚前世为蛤蟆精,它的舍利子被白蛇盗走,于是怀恨在心,所以后来刻意破坏白蛇与许仙的婚姻。这种民间视角下的故事情节自洽,为人们喜闻乐见。在《白蛇全传》中,水漫金山之后又敷衍出许多情节,比如小青逃脱,修炼成九把飞刀,找法海寻仇。另外,许仙与白蛇之子是文曲星下凡,考中文状元,后来救得母亲出塔,小青亦配许仙为侧室,生有一子,是武曲星下凡,许家一门之内,竟然出现了文武双状元,世俗的荣耀达到极致。到最后许仙和白蛇、小青三人功德圆满,飞升仙界。富贵满门的大团圆结局,很能迎合普通民众的情感诉求。


  《白蛇传》作为戏曲的题材,也出现在京剧、越剧、豫剧等曲种中,深受观众喜爱。受到戏曲的影响,民间年画、皮影、剪纸中也多有《白蛇传》的艺术形象,多选取“水漫金山”的经典场景,这是整个故事情节冲突的最高潮,法海的金钵、白蛇的宝剑在半空中飞舞,法海坐在山上,白蛇与青蛇乘船在水中,船周围又有一众虾兵蟹将手持兵刃冲杀,这是白蛇从东海龙宫请来的帮手。在杨柳青年画中,甚至出现了小青强势归来,战败法海、掀翻雷峰塔的情节,足见民间的情感所向。


  到了影视时代,白蛇的故事被搬上了银幕和荧屏。首部白蛇题材的电影《义妖白蛇传》于1926年上映,由胡蝶饰演白素贞,可惜的是,该电影的拷贝没能流传下来。在徐克导演的《青蛇》中,法海的形象与众不同,令人耳目一新。粤剧电影《白蛇传·情》则以惊艳的特效还原了水漫金山的壮烈,此外又有《白蛇:缘起》等动画电影。最为经典的当属1992年播出的电视剧《新白娘子传奇》,该剧融合了玉山主人《雷峰塔传奇》和梦花馆主《白蛇全传》的情节,由赵雅芝、叶童、陈美琪等主演,并且加入了音乐元素,以新黄梅调的唱腔为主,唱段优美动听,遂成为一代经典。


  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不同的白蛇故事。在不同的时代,人们从不同角度的切入,会使古老的母题产生全新的意味,因而有了多样的阐释空间,这也是白蛇故事经久不衰的秘密所在。


  《光明日》(2025年02月07日 16版)


  : 光明网-《光明日》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推荐搜索词:

  

  1.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原文

  

  2.小人书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3.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是什么民间故事

  

本文标题:白娘子永镇雷峰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