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散文:相聚在香樟树下
村口有一棵树龄不知年份的香樟树,长在路旁地势较高的一个土坡上。在离村五六里之外远远向村庄眺望,一眼就能看到它,像一个灯塔,为归乡的人指引着路。
樟树长得枝繁叶茂,枝丫参天,亭亭如盖,四季常青。主干粗壮敦实,两个成年人张臂才能合拢。在炙热夏日里,如庭院大小的树荫遮天蔽日,是一个天然大凉亭。
稠密的枝叶间是鸟儿们欢娱的戏台,一年四季,鸟声啾啾,唱吟互答。樟树散发出的香气,像一股来自岁月深处的醇酿,清香馥郁。傍晚,待一轮明月从天际边升起,樟树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之下,粗壮枝丫上树叶婆娑,斑驳陆离。大自然天地人合一,温馨得令人陶醉。
和人一样,命运多舛的樟树也曾经历过命悬一线的黑暗时刻。大炼钢铁那年,有土法炼钢的人动过想把它伐掉炼铁的念头,带四五个人拿着斧子,锯子来到树下。怎奈锯子小,无法来回移动,斧子砍下去,也只是蹭下几块老树皮。村上一位年长者苦苦相劝,言道,自他记事时就有了这棵香樟树,这树有了年头,就有了灵气,伐去恐树神怪罪,于人不利,樟树因此也躲过了一劫。
多少年来,樟树犹如一位温和的长者,大度地包容村里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在她膝下和怀中嬉戏玩耍、喧嚣打闹。无论是拾柴、割草,还是上学、去河上洗澡,树下成了一代代懵懂少年们的经常光顾地。
大人们亦是如此,无论是出门远行还是上地干活,行至樟树下都要驻足停留一番。春夏秋冬,人们来了又走了,樟树下来过又走过不知多少男人、女人、父子、母女、夫妻、恋人,见证过多少次感动,多少次离别,多少次泪水,伤感与无奈。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正值兵荒马乱、战乱频频。社会动荡不安,天灾人祸时有发生,百姓们民不聊生,困苦不堪,逃荒要饭,躲壮丁, “跑老日”(日本鬼子进犯中原,老百姓逃入深山躲避)的场景成了那一代人难以忘却的梦魇。
这一年冬天,又闻拉壮丁风声正紧,年轻人纷纷逃离。村上有郝姓后生在一个寒风凛冽的黑夜,也悄悄离开了家,临行前,对送别到樟树下未过门的童养媳媳妇说,回去吧,过些时候就回来了。谁知,这一去竟成诀别,从此便渺无音讯。
过了几年,眼看后生归期无望,无奈之中,父母做主给小伙和童养媳举行了结婚拜堂仪式。童养媳和小伙的替身——一只公鸡拜堂成了亲。
农村称辈分高的年轻媳妇叫花婶,花奶。因后生在村上辈分太高,时间久了,村民们便称她为花老太。
花老太成家两年后,抱养了一个男孩。她任劳任怨,勤俭持家,侍奉公婆到终老。岁月染白了她满头青丝,在她脸上刻满皱纹。唯一不变的,是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樟树下的等候和瞭望。这一等一望,就是近六十年。
花老太八十四岁那年,身患重疾,自知大限将至。她把子孙们叫到身边说:“有了你们的孝顺,我也知足了!我还要求你们一件事情,我走了以后,取些樟树下的泥土,放在我的脚头和我一起埋了,活着的时候没有等到他回来,到了那边也要在站过的泥土上等他回来”。
每个村民对樟树都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我亦如此。从小到大,每次离村外出,最怕回头看见母亲越来越矮小的身影,也许一转身就再也不见了,母亲站在樟树下抹眼泪时的离别之情,不知道如何表达。走远后,再回首看那樟树,仿佛看到的是年迈母亲的手挥在空中,“早些回来啊,我在这等你”。
父母已经离世多年,成年在外工作奔波,回家的次数渐渐少了。每次回家在远处看到樟树伟岸的身姿,总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走近抚摸着她粗糙的树干,像是牵着一位亲切白发长者的手,粗糙但又朴实。
今年仲秋时节,我回了趟老家,来到村口。樟树在秋阳的照射下,显得更加郁郁葱葱,树梢处的嫩叶,绿中透黄,几只白鹭从树中腾空跃出,冲向空旷的蓝天,在无尽的湛蓝里,留下一道皎洁的光影,也留下了我无穷无尽的遐想。
一辆黑色轿自村里自东向西飞驰而来,车内车载音响正播放着华阴老腔老艺人的唱腔:“娃娃一片片,都在塬上转,娃娃一片片都在塬上转呐”。那声音沙哑浑厚,由高到低消失在了村庄尽头。
审阅:高杰
简评:相聚在香樟树下,本该是一场喜悦。而今,相聚成了永远的奢望,只剩下回忆的碎片与一团挥之不去的乡愁。
终审:严景新
:白侃
编辑: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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