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好!


   这封信在我心里写了很长时间了,今天终于发出。回想起我们姐妹俩书信往来还是你上师范学校时的事,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 33岁的姐姐已有了孩子,你以全县民办教师第四名的成绩也考入师范学校。你在写给我的信中说,我们姐妹俩虽然没上大学,但这是由于种种原因,就我们自己该做的应该说做得不错了,------


   是啊,我们姐妹俩还算争气,从来都不要父母操心,尤其是你,在我很小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小大人,是我的榜样,父母亲以你为荣。


   不知什么原因,我上学提前一年你推后一年,所以虽然你年长我七岁,我上一年级时,你还在上六年级,那时的我,是你的跟屁虫。我记得,有一天早上我起来迟了,在家里没看到你,我问母亲:“姐姐呢?”母亲说你刚出门,我一听就说今天没人带我到学校去,我不去上学了,母亲匆匆帮我带上一点吃的,背起我跑着追你,母亲背着我跑到村后的桑树林里,那时桑树叶刚发青,所以在树林里能看到林边的马路上,我伏在母亲背上,看到你和几个同学走在路上,母亲叫唤着你,要你等我,当母亲把我交给你时,我笑了,那时的我对你的依赖如同对母亲的依赖。


   一年级时的我,虽然懵懵懂懂,但有些事却给我留下清晰的记忆。有一次是学校在操场上开大会,我们这些一年级的小萝卜头叽叽喳喳没一刻安分,忽然听到校长叫你的名字,并大声说:“全校少先队大队长!”那一刻的我可高兴了,我对我的一年级小同学们自豪地说:“我姐姐是大队长!”那天回家的路上,你的胳膊上别着一块三条红杠的布,你说这是大队长的标志,你看出我很羡慕,就说只要我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以后老师也会发给我。很遗憾,我没有你优秀,后来老师只发给我两条杠的中队长标志。


   一年后,我上二年级你上初一,不在一所学校,没人带我上学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上小学一年级时是最幸福的。


   你初三中考复习期间,大人让我带一些吃的去学校看你,我背着小篮子走进你们的宿舍,你和同学们在复习功课,一看到我,你高兴地唤着我的小名,并对你的同学们说:“我妹妹给我送吃的东西来了,你们都来吃啊!” 我傻里傻气地看着你和你的同学们吃着我带来的东西,感到你和你的同学们相处得很友好,你活泼开朗,像男孩子一样豪爽大方,到哪里都是有说有笑快快乐乐,都能和别人融洽相处,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那年暑假里,父母亲好像总是计算日子。有一天,我在外面玩累了回家,家里来了客人,原来是给你送通知书的老师来了,你的老师和父亲都眉开眼笑,两人欢声笑语不断。我从大人们的谈话中得知:你以高分考取了省镇中,即江苏省镇江中学,听说这是全省的重点中学,那时,全省仅省镇中、省常中两所重点中学,你的老师说考取了省镇中,有百分之八十的希望上名牌大学,怪不得老师和父亲这么高兴。


   暑假后你去上省镇中。


   但事情并非如人所愿,一年以后,国家发生了很大的事情,你和你的同龄人都不可避免被剥夺了升学的资格,你无可奈何回到家乡当了回乡知青。


   在我们村,有插队知青,也有回乡知青,插队知青是城里人,物以稀为贵,村上人较优待插队知青,而回乡知青就没优待的资格了。我们家还有其他原因,所以在学校是高材生的姐姐,在农村的几年,你和和生产队里土生土长的农村姑娘一样,每天起早贪黑忙碌在田野里。但姐姐就是有别人不及的好,当农民也当得有模有样,你干活不怕苦不怕累,重活脏活走在前,拔秧插秧等技术活很快就学会,一年后,你就是生产队里一个好劳动力了。


   听生产队里的大伯大叔告诉我,一次,你和另三个社员被队长分配到山那边给几块插了秧的水田车水,下午几块水田的水够了,你们四人必须把小水车搬到山这边(靠近村子的这边)来。另三人中有一个是男社员,但年纪大了,那两人和你都是姑娘,当水车一拆开,你二话没说,选最重的四人水车的轴,掮起来就走,尽管跌跌撞撞,步子不稳,但你不声不响,坚持着。那三人也不放心地看着你,看着你一脚一脚地攀上平缓的小山,再小心翼翼地准备下山。


   这时生产队里一位善良的大哥在远处看到了,大声叫唤着:“妹头,快放下!快放下!”善良的大哥跑着赶来,帮你掮着四人轴下山,并好心地对你说,姑娘家不能干这么重的活,如果伤了身体,那是一辈子的事啊!


   这位善良的大哥我现在还记着他,他名叫黑皮,每当回到老家我总要问起他。


   那时你二十四五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你干活太投入了,很可能伤了身体,正如善良的大哥所说,伤了身体是一辈子的事,我记忆中经常听你说腰痛,以致后来病魔最先侵入你的腰部。


   有一年,我们大队排练现代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因为你能歌能舞,还会吹笛子口琴,所以大队里安排你演小常宝的角色,那段时间,你和你们的《智取威虎山》剧组人员经常在晚上或下雨休息天排练。


   一天晚上,你们的《智取威虎山》终于在镇上公演,那天晚上,人工搭起的戏台前挤满了看戏的人,我和我的同伴们当然早早就赶到那里。等到天黑,戏台上一阵紧锣密鼓,小分队出场了,终于,戏演到深山问苦,你扮演的小常宝出场了,你的“八年前------”一唱完,台下响起喝彩叫好声。我听到旁边的人们谈论,说这唱小常宝的姑娘是谁谁家的 ,上学时总是考第一名,在田里做活又肯吃苦,现在戏又唱得好,真是装龙像龙装虎像虎,我听了别提多荣耀,我那时也有十七八岁了,但我真想像小学一年级时那样告诉他们:“她是我姐姐!”


   你上学时是好学生,种田时是好社员,后来,当老师时更是领导、同事和学生称赞的好老师。你擅长数学,是学校里的数学骨干教师,但你也教过语文、英语、政治、历史,这些课你同样上得有声有色。不久前,我遇到你的一个已当了副总裁的学生,她和我说起你,说你多才多艺,说在她的印象中,你是最优秀的老师。


    不仅这些,你孝顺父母,关爱家人,和邻里乡亲相处和睦融洽。


   听大人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有一段日子老家就你和奶奶住,哥哥在外地读书,那时你才十多岁,竟然晓得把生产队分得的面粉用筛箩筛了,细面粉送给住在学校的父母和我,筛子上面的粗面粉留给自己。


   我清楚地记得你第一次上省镇中的那天,母亲做了蛋炒饭,母亲为我们盛饭时,你的一碗鸡蛋多些,但你趁母亲一转身,把你碗里的蛋都夹给了我,我那时太小了,太不懂事了,就把你给我的蛋全吃了,一点也不想想你要离家远行,而且要一个学期后才回来,我已习惯你照顾我,因为你总是把好的让给我。


   你恪守父亲的教导: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为人工作学习向最高标准看齐,生活向最低标准看齐,因而没人不喜欢你不称赞你。但,是不是你太优秀了?听说每个生命都是被上帝咬过一口的苹果,上帝把一切美好赋予你,却给你安排了一个并不美好的命运,你在人生路途上的大事没一件顺,一次又一次的遭遇折磨着你的精神心灵身体,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你还是快快乐乐,到哪里都是有说有笑,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打落牙齿和血吞,把所有的痛苦都深埋在心里,你不愿让亲人为你担心忧虑。


   终于,你积郁成疾,生了很重的病,虽然好了几年,但最终还是未能避开厄运。


   当你确知自己的病情时,我听到你的第一句话是:“我害了你们!”姐姐,我可敬的姐姐!此时,你已知晓自己的生命很快要到尽头,但你想的不是你自己,还是别人!


   可恶的病魔!可恨的治疗!既残酷无情又凶狠恶毒!你倍受这俩恶魔的折磨。后来,你住在高淳中医院的日日夜夜,我看着你在痛苦中与病魔抗争着,看着你如受毒刑,我的心被撕裂。万般无奈又毫无希望,你要被送回家了,你被抬上车后,我在车窗外看着你,你神情平静,我想,很可能我们姐妹俩要永别了,我哽咽着,别人把我拖开,我换一个车窗看你,你还举起了一只手,我忍不住走到一边失声痛哭,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更令人伤心么?


   那年你的女儿正好参加高考,你被送回家几天后,那是1995年8月1日,孩子来我这里探听她的高考成绩,我问起你的情况,说我就要去看你。


   傍晚,孩子回去了。晚七点多,我们正在看电视,突然,电话铃响,我的心突突一阵,该不会吧?拿起话筒,里面说:“你姐姐走了!------”


   走了?是的,走了,你永远地走了。


   我不能思考,不能言语,不能动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呆了,傻了。


   挨到天明,下车走到通向你家门的我熟悉的巷口,我的心往下坠,腿发软,走到我熟悉的小院里,曾经洋溢着你欢畅的笑声的小院里,哭声一片,我泪如泉涌,什么都不要看,走进大门寻找你,我看到你了,我扑向你,但人们拉住了我,他们不让我看你最后一眼,我------


   此时,一屋子的人都在想着你的好,心痛着你受尽折磨,血肉相连的亲人痛哭着,亲戚好友痛哭着,邻里乡亲也在边哭边诉说你的痛苦你的好。一会儿,你学校里的老校工来了,他说全校的老师都去旅游了,他一人在学校听到声音晓得不好,老校工老泪纵横,他说如果老师们今天在家,要心痛煞------


   姐姐,此时,离这里十多里路的老家,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悲痛欲绝!二老边哭边唤着你的名字喊着乖乖头,他们曾以你为荣,曾寄厚望于你,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剜心之痛,这人生之哀!两位老人情何以堪?此情此景,天若有情天亦老!


   第二天,你要远行了。那天,太阳若隐若现,想是不忍看这人间悲情,送行的人们缓缓前行,哀乐声如泣如诉,白色花圈和白色孝布在眼前晃动,房屋默默无语,树木垂头致哀,田野里庄稼小草失神无彩,风儿呜咽,鸟儿悲鸣。谁说草木无情?失去亲人的巨痛,使我目之所及无论何物,都在哀伤悲痛!


   他们把你的长眠之地选在你的家和你的学校之间,这也好,你可以日日夜夜地看着你含辛茹苦建成的家和你辛勤耕耘了十多年的学校。


   一切就绪,这时天空一片阴霾,巨大的苍穹像一口黑锅,紧扣在人的头上,心被压抑着被拗折着,令人难忍难当。苍天啊!不是说好人一生平安吗?怎么事实与此相反?


   稍后,阴霾的天空布上乌云,接着:苍天流下了同情泪!


   姐姐,现在是2011年8月1日晚7点,16年前,在那黑色的黄昏里,你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眷恋,对人间的依依不舍,对人生的渴求与不解,万般无奈地离去了,16年来,你的音容笑貌清晰地留在亲人们心间,你依然是我们家的骄傲!


   敬爱的姐姐,您永远活在亲人们的心中!


本文标题:一封终于发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