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字碗的印记

  文/潘建

  当代著名文学作家余秋雨在《乡关何处》中写道:“我所离开的是一个非常贫困的村落。贫困到哪家吃饭时孩子不小心打破一个粗瓷碗就会引来父母疯狂的追打,而左邻右舍都觉得这种追打理所当然。”

  其实在我小时候又何尝不是这样呀,那时小孩子不小心弄碎一只碗,立马吓得面如土色,随即悄悄地把碎了的碗远远丢去,地上碗的碎屑也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因为倘若被父母发现了,一定会一顿责骂,哪像现在,小孩不小心把碗弄碎了,大人先问:“怎么样,手划着了没有?”所以现在小孩弄碎了碗只有惊,绝对不会吓,更不会有大人骂。

  记得,我小时候一碗饭吃到底,光溜溜的白碗底就剩下一个显眼浅蓝的“杰”字。记得,那时碗底的字与平常用笔写得有点不一样,每一笔每一划都由一个个小黑点组成,摸上去有点糙乎乎的感觉,但又抹不去,洗不掉。懵懂的我又发现邻居家的碗和我家的碗一样,碗底都有个字,只是每家的字各不相同。而这个字,正是自家碗盆区分于人家的重要标志。那时,我家隔壁邻居住着大伯父潘云成、四伯父潘云荣和五伯父潘云祥一家人。俗语:亲戚不共财,共财断往来。便于区分,于是我家的碗底只能刻上父亲潘云杰的“杰”字。

  物资匮乏的年代,没有冰箱和消毒柜,巷子里每户人家的灶膛间里有一个掉漆的旧碗柜,柜脚被老鼠啃过,染上了岁月的沧桑感。我家橱里碗的数量也屈指可数:共五口人,盛饭的碗基本上是家里一人一个,盛菜的大碗也就五六只,盘和碟是没有的。连备用的共约有大大小小十几个瓷碗,年岁各不相同:有父亲分家那年从奶奶那里分来的,碗内壁刻着爷爷的名字;碗柜里的瓷碗大部分刻着父亲的名字。

  尽管那个年代家家很贫穷,但每家也免不了办酒席,少则二三桌,多则五六桌,靠一两户人家的碗筷无法满足筵席所需。八仙桌靠一家一户地借,碗筷得集全巷之总和,方可应付。记得,各家各户借来多少碗筷都登记在册。尽管瓷碗大多数各不相同,但难免有一模一样的。东家的碗缺口子,西家的碗有细裂痕,归还时难以区分,导致张冠李戴而产生矛盾。为了避免矛盾,每家干脆在自家的瓷碗内壁底部请人錾上主人的名字,谁家的碗,一目了然。

  那时,我最怕打碎瓷碗,毛手毛脚的我不小心打碎瓷碗的时候,自然逃不过母亲的责骂。那年代,瓷碗也是很珍贵的。一只瓷碗落地摔碎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哭声--往往以哭声求得父母的谅解与怜悯。有时瓷碗落地不破,碗在地上滚了几圈,完好无损地停了下来,饭菜撒一地。迅速捡起碗,边清扫边听母亲叨。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不小心打碎了饭碗,趁父母没注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碎瓷片和饭菜打扫干净,偷偷倒了,又重新装了一碗饭若无其事地吃。我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忐忑不安地等待母亲烧好最后一个菜,母亲刚落座准备吃饭,我便被妹妹出卖了。母亲质问我,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矢口否认。母亲的眼睛很厉害,她在桌子下看到了瓷片碎渣和油腻印。眼看瞒不住了,我本想弃碗而逃,却被父亲一把拽住,在墙角罚站一小时,看着他们吃饭。饭后,父亲问我错在何处,我回答摔碎了碗。父亲说摔碎碗不算错。我流着泪看着父亲严厉的脸,不敢出声。父亲告诉我,生活中难免摔碎碗,以后还会有,切记不可说谎,要做一个诚实的人。

  父亲告诫我,一个人连饭碗都抓不住,是对粮食的不敬,怎么能做好其他事情?以后不会有出息。之后的几十年里,我吃饭时,一定要一手端碗, 一手夹菜,养成了一种习惯。也用父亲的言语告诫我儿,要端起碗来吃饭,这是对食物的尊重,这是对大地的感恩,只有懂得尊重和感恩的人才值得别人尊敬。

  记得,那时候大凡街巷里子女结婚分家时,碗也会作为一件家产来分。父母给孩子分了碗,就象征着子女各自开始新的独立生活。条件好一些的人家,长辈们会专门去商店里买上一套新碗,然后让刻字师傅刻上自家孩子的名字。这种形式,对长辈来说,就像是一种家风的传承,意味着孩子真正长大了。而对于子女来讲,看到这碗底的名字,心中既有一份独立的自豪,更是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毕竟自己要担负起新的家庭的重担了,碗底的名字赋予了一种新的含义。

  有一次,我跟着母亲到店里去买碗。店主清点好几只碗后,里面的另一个老师傅就开始在这些碗底刻起字来。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这话本意就是指刻字补碗这门手艺。只见老师傅坐一张凳子,把一块布盖在大腿上。再拿起一只碗,用一块小布擦了一下碗内。然后,再把这只碗放在两大腿之间,并把碗夹紧。接着,左手拿一个錾子,右手拿一把小铁锤,铁锤轻轻的敲击錾子。我则好奇的上前探头观看着店主的动作。店主一边敲,一边挪动錾子,錾子尖尖的一头便在厚厚的瓷碗底部缓缓的移动。

  依然是“笃、笃、笃、笃、笃、笃……”清脆悦耳的敲击声。片刻间,碗底就打击出了一个个细小麻利的点,小点连起来竟变成了一个神奇的的汉字。字刻好后,老师傅用布条粘点墨汁将碗底的字涂黑。最后,又用一块小布擦了一下,把一只碗交给母亲。

  母亲把碗拿在手上后,我赶紧凑上去看了一下,碗内白底(瓷)浅蓝字的就呈现在了眼前。“刻的字和我们家里用的碗上的字一样的!原来又还是一个‘杰’字!”——这是我父亲名字中的一个字。于是,我便向母亲要求,让店主也帮我刻一个碗,碗底写上一个“建”字——这是我名字中的一个字。我想的很天真、很美好:这个碗是属于我专用的。以后,我就用这个碗吃饭啦!

  “等你长大成家后,才能刻的!”作为潘氏家族中的唯一男孩,自我感觉母亲对我“宠爱有加”,很多事都会依着我的。但这一次,她却毫不犹豫的、坚决的拒绝了我。我一头雾水,不就刻一个字嘛。为什么一定要等我成家后才能刻呀?可惜,等我长大成家后,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錾痕犹新,岁月如歌。小时候的那些碗,简单而又粗糙,即使麻麻点点、凹凸不平,但碗底刻着的字,却清晰可辨。那是乡里乡亲守望相助的故事,让人感受到先辈唇齿间的温度与气息。一只碗,也许就是一个传说;每个字,都能镌刻着时光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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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介:

  潘建,江苏省兴化市人。现就职于泰州医药高新区(高港区)市场监管局,从事办公室文秘工作20余载。酷爱书画,喜欢文学,平时爱看历史典故类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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