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政局门口的梧桐树,叶子被秋老虎晒得蔫头耷脑。

  空气里混着汽车尾气和旁边小吃摊飘来的油炸味,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捏着户口本,手心全是汗。

  周子昂在我旁边,不停地看手机,眉头拧得像个疙瘩。

  “能不能别看了?今天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我没好气地说。

  他立刻收起手机,堆起一脸笑:“看看,看看我们家晚晚,今天真漂亮。”

  这话说得,跟我平时有多丑似的。

  我懒得理他,目光投向民政局那扇玻璃门,心里那点对未来的憧憬,被这燥热和他的心不在焉磨得只剩下一层薄冰。

  广播里叫着号码:“A134号,请到2号窗口。”

  是我们的号。

  我刚要站起来,周子昂的手机尖锐地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变了,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

  “喂,妈?”

  他的声音一下子压得极低,还带着点不易察uc的慌张。

  我心头一沉。

  又是他妈。

  我眼睁睁看着他走到角落,背对着我,肩膀微微缩着,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

  “……我知道……今天日子特殊……但是……好好好,我马上回来,您别急,千万别动气……”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脸上是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混杂着愧疚和为难的表情。

  “晚晚,我妈她……”

  “你妈又怎么了?”我的耐心彻底告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

  “她……她突然心脏不舒服,喘不上气,让我赶紧回去一趟。”

  又是这招。

  三年来,每次我们有重要安排,他妈总能精准地“心脏不舒服”。

  看电影,她不舒服。去旅游,她不舒服。今天,我们领证,她又不舒服了。

  我气得直想笑:“周子昂,你觉得我还会信吗?”

  他急了,抓住我的手:“这次是真的!我妈都哭了!晚晚,你最通情达理了,我们改天再来,好不好?就一天,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来排队!”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今天,领不了了?”

  他眼神躲闪,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妈那边……我不能不管。”

  我甩开他的手,一股恶心混着怒火从胃里直冲天灵盖。

  “那你去吧,去尽你的孝心。”

  “晚晚,你别这样……”他脸上写满焦急,“你等我,我处理完马上回来接你,我们去吃你最爱的那家日料,好不好?”

  说完,他像逃命一样,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民政局。

  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傻子。

  周围人投来的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更多的是看热闹。

  那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我浑身疼。

  广播里不知疲倦地又叫了一遍:“A134号,请到2号窗口。A134号,请尽快办理。”

  那声音,此刻听来,像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深吸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走到垃圾桶旁,想把手里的户口本扔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清冷的男声。

  “扔了可惜,九块钱的工本费呢。”

  我一愣,转过头。

  旁边坐着一个男人,西装笔挺,气质疏离。他手里也捏着个号码牌,A135号,就在我后面。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轮廓分明、带着几分禁欲感的英俊,只是脸色不太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我没心情跟陌生人搭话,冷着脸没做声。

  他也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感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厅里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

  我从怒火中烧,到心如死灰,最后只剩下麻木。

  手机上,周子昂一条信息都没有。

  我点开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一张他妈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的照片,配文:【老妈身体要紧,天大的事也得往后排。】

  下面一堆亲戚朋友点赞评论。

  【子昂真是孝顺。】

  【阿姨要多保重啊。】

  【百善孝为先,为你点赞!】

  我看着那张照片,他妈脸色红润,哪里像心脏病发的样子?手里还端着一碗看起来就热气腾腾的汤。

  我被他这种“我孝顺我有理”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什么天大的事?

  我们的婚事,在他眼里,连一碗汤都比不上。

  我彻底破防了。

  就在这时,广播又响了:“B077号,请到5号离婚窗口。”

  我旁边的男人站了起来。

  原来他是来离婚的。

  他走到窗口,过了一会儿,又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窗口的工作人员探出头喊了一句:“B077号的家属来了吗?再不来就算自动放弃了啊!”

  男人坐回我身边,自嘲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比哭还难看。

  “你看,不止结婚有人会跑,离婚也有。”

  我愣住了,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荒诞感。

  我们两个,一个被未婚夫放了鸽子,一个被前妻放了鸽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国际爽约日吗?

  他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小姐,你还想结婚吗?”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户口本,又指了指他自己:“我,男,三十岁,本地户口,有房有车,无不良嗜好,职业是财务风控,收入稳定。”

  然后他看着我,眼神认真得不像开玩笑:“你,看起来也到了法定年龄。我们都被人放了鸽子,不如,凑合一下?”

  我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当机了。

  “你……你疯了吧?”

  “没疯。”他语气依旧平淡,“我需要一个已婚身份,为了申请公司的一项人才住房补贴。你需要一个丈夫,来结束眼前这个尴尬的局面。”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可以签协议。一年后,如果觉得不合适,随时可以去隔壁窗口。财产各自独立,互不干涉生活。我甚至可以支付你一笔补偿金。”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民政局门口,跟一个只见了一面的男人,谈论契约结婚?

  这比周子昂的临阵脱逃还要魔幻。

  “你就不怕我是个骗子?”我忍不住问。

  他打量了我一下,目光从我因为生气而泛红的眼眶,落到我因为跑得急而有些凌乱的头发,最后停在我那双穿了一整天、已经开始磨脚的高跟鞋上。

  “一个骗子,不会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他说,“而且,你看起来……不像占了便宜还会开心的那种人。”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戳中了我。

  是啊,我就是那种吃了亏还要硬撑,生怕别人看不起的傻子。

  广播里,那个甜美女声再次响起:“A134号,请问还需要办理业务吗?不然我们就过号了。”

  这声音像最后的通牒。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眼神坦诚,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冷静。

  而我呢?

  等周子昂回来?

  等他端着他妈喝剩下的鸡汤,跟我说“宝贝对不起”?

  然后呢?继续被他和他妈拿捏得死死的,一辈子当个“通情达理”的受气包?

  凭什么?

  一股邪火从我脚底板直冲头顶。

  我林晚活了二十七年,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结果换来了什么?

  换来了在人生最重要的日子里,被当成一个笑话。

  我抬起头,迎上那个男人的目光,心脏擂鼓般狂跳。

  “好。”我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但异常清晰。

  “我嫁给你。”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显然也没想到我答应得这么干脆。

  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对我伸出手:“陆景深。”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

  “林晚。”

  我们就这样,像两个要签合同的商业伙伴,完成了自我介绍。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一脸“你们俩是不是被绑架来的”的表情。

  “新郎新娘,靠近一点,笑一笑啊!大喜的日子,开心点!”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陆景深也只是微微扬了扬唇角,表情依旧疏离。

  咔嚓一声,我们俩那张表情各异的脸,被永远定格在了红色的背景布上。

  拿到那两个红本本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温热的,带着油墨的香气,却沉甸甸地压在手心。

  我,林晚,结婚了。

  新郎,是一个我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男人。

  走出民政局大门,秋日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疼。

  我还没从这巨大的荒诞感中回过神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是周子昂。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桶,看见我,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

  “晚晚!我就知道你还在这儿等我!你看,我把我妈的汤给你带来了,她亲手给你炖的乌鸡汤,特意让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我身边的陆景深,以及我手上那个扎眼的红本本。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睛越睁越大,充满了难以置信。

  “晚晚……这是什么?”

  我晃了晃手里的结婚证,用我这辈子最平静的语气说:“看不出来吗?结婚证。”

  周子昂的脸,瞬间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精彩得像个调色盘。

  “结婚证?你跟谁的结婚证?你开什么玩笑!”他一把想来抢。

  陆景深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我面前。

  他的个子比周子昂高出半个头,气场沉稳,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周子昂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你谁啊?滚开!这是我跟我女朋友之间的事!”

  陆景深没理他,只是侧过头,低声问我:“需要报警吗?”

  我摇了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绕过陆景深,走到周子昂面前。

  “周子昂,我们已经结束了。”

  “结束?凭什么结束?就因为我回去看了我妈一眼?”他激动地吼道,手里的保温桶都快被他捏变形了,“林晚,你怎么能这么无理取闹!”

  “无理取闹?”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在你眼里,我永远是无理取闹。你妈一个电话,你就可以扔下我不管。你的朋友圈里,你是大孝子,我是不懂事的绊脚石。周子昂,你扪心自问,这三年来,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了?”

  “我……”他语塞了。

  “你把我当成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选项。你的工作重要,你妈重要,你的面子重要,只有我不重要。”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的心口。

  “在你打电话让你妈装病的时候,你想过我吗?在你发朋友圈标榜自己孝顺的时候,你想过我吗?在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被所有人围观的时候,你想过我吗?”

  周子昂的脸彻底白了。

  “我……我妈是真的不舒服……”他还在嘴硬。

  “够了。”我打断他,“我不想再听这些了。从你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只剩下这个了。”

  我把那本鲜红的结婚证,在他眼前晃了晃。

  “现在,这位是我的丈夫,陆景深。周先生,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挽住陆景深的手臂。

  他的手臂很结实,隔着西装料子,都能感觉到那份安稳的力量。

  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意外地让人安心。

  “我们走。”我对他说。

  陆景深点了点头,没多问一句,护着我,从呆若木鸡的周子昂身边走过。

  走出十几米远,我还能听到周子昂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林晚!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后悔吗?

  也许吧。

  但那一刻,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放弃一个错的人,只需要一个电话和九块钱。

  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馆。

  陆景深点了一杯美式,我要了一杯热拿铁。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和一个U盘,推到我面前。

  “这是婚前协议的草稿,你可以看一下。基本原则就是我刚才说的,财产独立,互不干涉。这是我的资产证明,都在U盘里,密码是六个八。”

  他做事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完全不像个刚闪婚的人。

  我打开文件,里面条款分明,细致到水电煤谁来付,甚至连宠物的归属权都写了进去,尽管我们俩谁都没养宠物。

  “我没有意见。”我说,“不过,我不需要补偿金。”

  这是我的底线。

  这场婚姻,是我一时冲动的报复,也是我给自己的一次机会。我不想把它变成一桩买卖。

  陆景深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可以。那这一条就划掉。”

  他又说:“我名下有套公寓,三室两厅,离市中心不远。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搬过去住。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继续住在你原来的地方。我们只是法律上的夫妻,生活上可以保持距离。”

  我想了想那个我和周子昂一起布置的出租屋,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回忆。

  现在回去,只觉得窒息。

  “我搬过去。”我说,“房租我会照付。”

  “不用。”他淡淡地说,“就当是你履行‘妻子’义务的报酬。”

  他特意在“妻子”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提醒我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协议你看完没问题的话,我们找个打印店打印出来,签个字。”

  “好。”

  整个过程,我们俩的对话,比谈生意还要公事公办。

  没有一丝新婚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签完协议,一式两份,我们各自收好。

  走出咖啡馆时,天已经快黑了。

  “我送你回去收拾东西。”陆景深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我不想再麻烦他。

  他看了看天色:“不安全。而且,你一个人回去,万一碰到他,会很麻烦。”

  他口中的“他”,自然是周子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很低调,和他的人一样。

  车里很干净,只有一股淡淡的皮革味。

  一路无话。

  到了我和周子昂住的小区楼下,我解开安全带:“你在这里等我吧,我很快。”

  “我跟你上去。”他说,“帮你搬东西。”

  “不用了,我没什么东西。”

  “总比你一个人来回跑得快。”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我只好带着他上了楼。

  打开门的一瞬间,看着熟悉的玄关,我的心还是抽痛了一下。

  墙上还挂着我们一起挑的装饰画,鞋柜上还摆着他最爱穿的那双运动鞋。

  一切都好像没变,但一切又都变了。

  陆景深跟在我身后,打量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出租屋,没发表任何评论。

  我走进卧室,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

  其实我的东西不多,几件常穿的衣服,一些专业书籍,还有我的吃饭家伙——一台高性能的笔记本电脑。

  我沉默地收拾着,把属于我的东西一件件放进行李箱。

  陆景深没有催我,就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着。

  当我收拾到书桌时,看到了那个摆在最显眼位置的相框。

  里面是-我和周子昂在大学毕业典礼上的合影。

  照片里,我们都笑得像朵花,眼睛里闪着对未来的光。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笑下去。

  我拿起相框,手指在周子昂的脸上轻轻划过。

  心酸和委屈,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我背对着陆景深,不想让他看到我此刻的狼狈。

  我用力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然后拉开抽屉,把相框面朝下,塞进了最底层。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是周子昂回来了!

  门被推开,周子昂一脸颓然地走了进来。

  当他看到屋里的陆景深时,整个人都炸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指着陆景深,眼睛都红了,“你还把他带到我们家来?林晚,你要不要脸!”

  “我们家?”我冷笑一声,“周子昂,你搞清楚,这房子是我租的,押一付三,每一分钱都是我付的。在你眼里,这只是你一个免费的落脚点罢了。”

  “你!”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陆景深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周先生,请注意你的言辞。林晚现在是我的妻子,这里,很快就不是她的家了。”

  他指了指我脚边的行李箱,意思不言而喻。

  周子昂这才看到我正在收拾东西,他彻底慌了。

  “晚晚,你这是干什么?你真的要走?”

  他冲过来,想拉我的手,被陆景深拦住了。

  “别碰她。”陆景深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周子昂彻底失控了,挥起拳头就想朝陆景深打过去。

  我吓了一跳,尖叫出声。

  但陆景深反应极快,他侧身一躲,轻松地扣住了周子昂的手腕,反手一拧。

  周子昂“嗷”的一声惨叫,整个人都矮了下去。

  “我再说一遍,”陆景深凑到他耳边,声音像是淬了冰,“离她远点。”

  周子昂疼得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求饶。

  陆景深松开手,像扔垃圾一样把他甩到一边。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袖口,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灰尘。

  我看着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个男人,虽然只是我的“契约丈夫”,却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给了我最实际的保护。

  周子昂瘫在地上,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怨毒和不甘。

  “林晚,为了这么个男人,你就要跟我分手?我们三年的感情,就这么不值钱?”

  “我们的感情,在你为了你妈那碗汤,把我一个人扔在民政局的时候,就已经不值钱了。”我平静地说。

  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站了起来。

  “周子昂,我以前总觉得,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体谅。你工作忙,我要体谅。你妈身体不好,我要体谅。你家亲戚要来借住,我要体谅。我体谅了你所有,谁来体谅我?”

  “我为了你,拒绝了更好的工作机会,留在这个城市。我为了你,学着做你爱吃的菜,学着讨好你那个永远看我不顺眼的妈。我把你规划进了我的未来,你呢?”

  “你只会说,晚晚,你最通情达理了。”

  “我今天才明白,‘通情达理’这四个字,是对一个女人最恶毒的绑架。”

  “我不想再通情达理了。”

  我拉起行李箱,对陆景深说:“我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陆景深很自然地接过我的行李箱和电脑包,另一只手护着我的肩膀,带我出门。

  自始至终,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却给了我最大的支持。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周子昂在屋里砸东西的声音,和着他压抑的哭吼。

  我没有回头。

  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陆景深的公寓在市中心一个高档小区,安保很严。

  房子很大,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风格,干净得像个样板间,没什么生活气息。

  “你住主卧吧,带独立卫浴,方便一些。”他把我的行李箱推进一间朝南的卧室。

  “这怎么行,这是你的房间。”

  “我住次卧。”他语气平淡,“我平时工作忙,回家也晚,不会打扰你。”

  他顿了顿,又说:“冰箱里有水和一些速食,你可以自己拿。厨房在那边,你想用的话也可以。家里的密码是你的生日,我刚才设置好了。”

  我愣住了:“我的生日?你怎么知道?”

  “你的身份证上写的。”

  我这才想起来,领证的时候他看过我的身份证。

  这个男人,心细得可怕。

  “谢谢。”我有些不自然地说。

  “不用。”他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个视频会议,先进书房了。你自便。”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站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空间里,看着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感觉自己像一个漂浮在宇宙中的尘埃,找不到落脚点。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一场荒诞的快闪。

  上午,我还是个待嫁的新娘。

  晚上,我就成了一个已婚的陌生人。

  我走进主卧,房间很大,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床单被套都是全新的,深灰色,和我那套粉色的卡通床品格格不入。

  我打开行李箱,把我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

  衣柜很大,一边挂着他清一色的黑白灰西装衬衫,熨烫得一丝不苟。

  我把我的彩色裙子挂在另一边,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挤在一个空间里,像我们俩的关系一样,违和又奇妙。

  收拾完东西,我去浴室洗了个澡。

  浴室里,洗漱台上摆着两套全新的洗漱用品,一套男士的,一套女士的。

  连毛巾,都准备了粉色和蓝色两条。

  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睛红肿、一脸疲惫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和周子昂在一起三年,他都记不住我用什么牌子的洗面奶。

  而陆景深,这个只认识了我一天的男人,却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他出于“契约精神”的周到,与感情无关。

  但这份体面,却是我在周子昂那里从未得到过的尊重。

  洗完澡出来,我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

  我打开冰箱,里面果然塞满了各种进口矿泉水、牛奶、酸奶,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贵的半成品食材,比如牛排、鳕鱼。

  冷冻层里,还有几盒速冻水饺。

  我拿出一盒,煮了几个。

  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胃里暖和了,心里那股漂浮不定的感觉,也稍微踏实了一点。

  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陆景深走了出来,他摘了眼镜,捏了捏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看到我坐在餐桌上吃东西,愣了一下。

  “吵到你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他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还没睡?”

  “刚收拾完,有点饿。”

  他看了一眼我碗里的饺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冰箱里有牛排,怎么不自己煎一块?”

  “太麻烦了。”我说。

  而且,我也不会煎。

  他没再说什么,走到冰箱前,拿出那块牛排,又拿了些芦笋和口蘑。

  然后,他卷起衬衫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

  他动作很熟练,开火,倒油,放牛排,滋啦一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切配菜,翻面,加黄油和迷迭香,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有种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几分钟后,一盘色香味俱全的黑椒牛排就摆在了我面前。

  “吃吧。”他说,“速冻食品不健康。”

  我看着那盘精致得像西餐厅里卖的牛排,又看了看自己碗里那几个煮得有点破皮的饺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经常自己做饭?”

  “偶尔。”他说,“一个人,懒得麻烦。”

  我尝了一口牛排,熟度刚刚好,肉质鲜嫩多汁,比我吃过的任何一家西餐厅的都好吃。

  “谢谢。”我真心实意地说。

  “不客气。”他坐在我对面,喝着水,看着我吃。

  气氛有点尴尬。

  为了打破沉默,我没话找话:“你……为什么会同意跟我结婚?只是为了那个住房补贴?”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像他这样条件的人,想找个女人结婚,应该不难。

  陆景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一部分原因。”他说,“更重要的,是想让某些人彻底死心。”

  我立刻想到了今天在民政局,他也是在等离婚的。

  “你的……前妻?”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冷:“我们分居快一年了,离婚协议也早就签了。约好今天来办手续,她又临时反悔。”

  “她不想离?”

  “不。”他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她只是享受这种能掌控我的感觉。每次我以为事情要结束了,她总能想出新的花样来折磨我。”

  我一下子就懂了。

  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

  周子昂和他妈,不也是这样吗?用“亲情”和“爱”做绑架,享受着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所以,你跟我结婚,是为了让她知道,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可以这么说。”他看着我,“你呢?只是为了报复你前男友?”

  “一部分原因。”我学着他的口气,“更重要的,是想让我自己彻底死心。”

  我们俩相视一笑,都有种同病相怜的默契。

  原来,我们都是被一段糟糕的关系耗尽了所有心力的人。

  而这场荒唐的婚姻,是我们各自的止损,也是我们共同的解脱。

  “那……合作愉快?”我举起手里的水杯。

  “合作愉快。”他举起杯子,和我的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玻璃碰撞声,在安静的夜里,像某种仪式的开始。

  第二天我醒来时,陆景深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旁边压着一张便签。

  【早餐。我晚上有应酬,不回来吃饭。】

  字迹和他的人一样,干净利落。

  我坐在空旷的餐厅里,吃着他准备的早餐,心里五味杂陈。

  我和周子昂在一起三年,他给我做早餐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而陆景深,这个我的“契约丈夫”,却在第一天就尽到了“室友”的本分。

  吃完早餐,我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我是个自由职业的UI设计师,平时在家接单。

  刚打开微信,就看到几十条未读消息,全是周子昂和他妈发来的。

  周子昂的,是各种声泪俱下的忏悔和质问。

  【晚晚,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那个男的是谁?你是不是早就背叛我了?】

  【我们三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太狠心了!】

  他妈的,则是各种拐弯抹角的咒骂和威胁。

  【林晚,你真是好样的,把我儿子耍得团团转!】

  【年纪轻轻不学好,在外面勾三搭四,你这种女人,谁娶了谁倒霉!】

  【你别以为攀上高枝了,我告诉你,做人不能忘本,否则要遭报应的!】

  还有一堆亲戚在家庭群里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嫌贫爱富,说我水性杨花。

  仿佛我才是那个犯了滔天大罪的人。

  我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气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我曾经掏心掏肺想要融入的家庭。

  我没有回复,直接把他们全都拉黑了。

  世界瞬间清静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

  下午,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喂,是林晚吗?”

  是个女人的声音,娇滴滴的,带着一股莫名的优越感。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周子昂的妈妈。”

  我眉头一皱,刚想挂电话,她就抢着说:“你别挂!我找你,是想跟你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跟子昂分手,不就是嫌我们家穷吗?”她冷笑一声,“我告诉你,林晚,别以为你找了个有钱的就能一步登天。那种男人,只是跟你玩玩而已,你这种没家世没背景的,人家根本看不上!”

  “我今天给你打电话,是给你个台阶下。你跟子昂道个歉,搬回来,领证的事,我们可以重新商量。你要是想要彩礼,我们家砸锅卖铁也给你凑十万。”

  我被她这副施舍的嘴脸气笑了。

  “阿姨,你搞错了。第一,我跟周子昂分手,不是因为钱。第二,我不需要你的台阶,因为我已经下楼了。第三,我的婚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你!”她气得声音都变了,“林晚,你别给脸不要脸!你信不信我到你公司去闹,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公司?”我笑了,“阿姨,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早就辞职了。我现在是自由职业。你要是想来我家闹,也欢迎,不过我刚搬了家,地址可能得问你儿子,前提是他找得到。”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对付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口舌。

  晚上,我正在跟客户开视频会议,讨论一个项目的设计细节。

  门铃突然响了。

  我以为是外卖,通过可视门铃一看,竟然是周子昂和他妈。

  两人站在门口,周子昂一脸憔悴,他妈则是一脸盛气凌人。

  “林晚!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他妈在外面拍着门大喊。

  小区的隔音很好,但她的声音尖锐得还是能透进来一点。

  我皱了皱眉,对视频那头的客户说了声抱歉,暂时关闭了摄像头和麦克风。

  我不想让他们影响我的工作。

  我走到门口,对着门禁说:“你们来干什么?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结束了。”

  “结束?你说结束就结束?”他妈在外面嚷嚷,“你把我儿子害成这样,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你今天不开门,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着,看你丢不丢人!”

  周子昂也在旁边帮腔:“晚晚,你开门,我们当面谈谈。”

  我简直无语。

  这就是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都是撒泼打滚,道德绑架。

  我不想跟他们纠缠,直接按了保安室的呼叫键。

  “喂,保安室吗?我住1栋1801,门口有两个不明身份的人骚扰我,麻烦你们上来处理一下。”

  保安的效率很高,不到三分钟就上来了。

  我通过猫眼,看到两个保安把周子昂和他妈拦住了。

  “你们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吵大闹干什么!”

  “我们找我儿媳妇!她躲在里面不见我们!”周子昂的妈还在撒泼。

  “女士,业主已经投诉你们扰民了,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们要报警了。”

  周子昂的妈大概是没见过这阵仗,一下子被唬住了。

  周子昂拉了拉她,灰溜溜地被保安带走了。

  世界终于又清静了。

  我松了口气,回到电脑前,继续开会。

  会议结束时,已经快十点了。

  我伸了个懒腰,准备去睡觉。

  这时,陆景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但眼神依旧清明。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还没睡?”

  “刚忙完工作。”我说,“你喝酒了?要不要喝点水?”

  “不用。”他换了鞋,松了松领带,“刚才在楼下,看到保安带走了两个人,是你前男友?”

  “嗯。”我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没对你怎么样吧?”

  “没有,我叫了保安。”

  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靠在吧台上,看着我。

  “林晚。”他忽然叫我的名字。

  “嗯?”

  “如果他们再来骚扰你,不要自己硬扛,告诉我。”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好。”

  “还有,”他顿了-顿,“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直接说,你丈夫不希望你和前男友再有任何接触。”

  “丈夫”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看着他,灯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眼神深邃。

  有那么一瞬间,我差点以为,我们真的是一对正常的夫妻。

  但理智很快把我拉了回来。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他帮我,是出于契约精神,是为了维护我们这个“已婚”身份的体面。

  “我知道了。”我低下头,掩饰住自己一瞬间的失神。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我和陆景深,就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他早出晚归,我们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他总会以各种方式,体现他的存在感。

  比如,他会提前买好我爱喝的那个牌子的酸奶。

  比如,他会把我随手放在客厅的设计草稿,用镇纸压好。

  比如,我因为赶项目熬夜,第二天早上总能看到他留下的早餐和一杯热咖啡。

  这些细节,细微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却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点点渗透我的生活。

  周子昂和他妈,倒是没再来骚扰我。

  我猜是陆景深做了什么。

  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他只是淡淡地说:“我让公司的法务给他们发了封律师函。”

  我愣住了。

  “律师函?”

  “嗯。”他喝了口水,“警告他们,如果再有任何骚扰行为,我们会以侵犯隐私和寻衅滋事的名义起诉他们。”

  我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百感交集。

  过去三年,每次周子昂的家人为难我,我只能自己默默忍受,或者和周子昂大吵一架,最后不了了之。

  我从没想过,还可以用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

  而陆景深,这个只认识了我不到一个月的男人,却用最直接有效的方式,帮我解决了最大的麻烦。

  “谢谢你。”我说。

  “不用。”他依旧是那两个字,“保护我的合法妻子,是我应尽的义务。”

  又是“合法妻子”。

  他总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我我们之间的界限。

  我嘴上说着“好”,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周末,我宅在家里赶一个很急的项目。

  客户是个特别挑剔的甲方,一个设计稿改了七八遍还不满意。

  我对着电脑,改得头昏脑涨,脑子都要被气炸了。

  陆景深难得没有出门,穿着一身休闲的家居服,在客厅看财经杂志。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什么奇葩甲方,审美简直是负数!”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把电脑转向他,把客户那些“logo再大一点”、“颜色再亮一点”、“这里加个彩虹”的奇葩要求说了一遍。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很幼稚,或者根本没兴趣听。

  没想到,他竟然放下了杂志,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个客户,是做什么行业的?”他问。

  “一个社区团购的初创公司,主要做生鲜冷链。”

  “他们的目标用户是谁?”

  “主要是社区里的中老年人。”

  “那你这个设计,太年轻化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字体太纤细,配色虽然高级,但对老年人来说不够醒目。他们需要的是直接、清晰、甚至有点‘土’的设计。”

  我愣住了。

  他一个搞金融的,怎么还懂设计?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解释道:“我做风控,需要分析各种行业的商业模式和用户画像。你们设计圈的‘高级感’,在很多下沉市场,是行不通的。”

  他拿起我的鼠标,在电脑上操作起来。

  他把logo调大,字体换成更粗的黑体,颜色也换成了更大胆的红配黄。

  整个界面,瞬间变得……充满了市井气。

  “这也太丑了吧!”我脱口而出。

  “丑,但是有效。”他说,“你信不信,你把这版发过去,他们会很满意。”

  我将信将疑地把那版“又土又丑”的设计稿发给了客户。

  十分钟后,客户回复了。

  【林老师!这版太棒了!就是这个感觉!我马上给你结款!】

  后面还跟了一串表示激动的表情包。

  我看着屏幕,整个人都傻了。

  我辛辛苦苦熬了好几个通宵,不如他随手改的十分钟。

  我转过头,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陆景深。

  他正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怎么什么都懂?”

  “略懂。”他谦虚地说,“商业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就是满足需求。你满足了客户的需求,客户就会满足你的钱包。”

  我被他这套理论说得一愣一愣的。

  “那……多谢陆老师指点。”我学着客户的口气,半开玩笑地说。

  他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真正地笑。

  不是那种礼貌性的嘴角上扬,而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像冰雪初融。

  “不客气。”他说,“作为回报,今晚你做饭?”

  “啊?”我傻眼了,“我……我不太会做饭。”

  “没关系,我教你。”

  那天晚上,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家的厨房。

  陆景深像个耐心的老师,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切菜,怎么控制火候。

  我笨手笨脚,不是切到手,就是把油溅得到处都是。

  他也不生气,只是拿过创可贴帮我贴上,又拿过围裙给我系上。

  当他站在我身后,俯身帮我系围裙的时候,我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味道,和他温热的呼吸。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们做了一顿简单的两菜一汤。

  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味道还不错。

  吃饭的时候,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的工作,聊他的行业,聊最近看的电影,聊楼下那只流浪猫。

  我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情侣,分享着彼此的生活。

  我发现,陆景深其实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冷漠。

  他只是不善于表达。

  他的关心,都藏在那些不易察觉的细节里。

  吃完饭,我主动去洗碗。

  他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林晚。”

  “嗯?”

  “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

  我洗碗的手一顿。

  是啊,我很开心。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这么开心过了。

  “你也是。”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厨房的灯光很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我不敢再看他,埋头继续洗碗,心跳得厉害。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他走到客厅去接电话。

  我隐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说着什么。

  陆景深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挂了电话,走回厨房门口,对我说:“我出去一趟。”

  “怎么了?”

  “苏雅……就是我前妻,她出事了。”

  我心头一紧。

  “严重吗?”

  “不知道,她朋友打来的电话,说她吃了安眠药,现在在医院洗胃。”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能听出里面的担忧。

  “那你快去吧。”我说。

  他点了点头,换了鞋就匆匆出门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

  原来,他不是对我冷漠,他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给了另一个人。

  而我,终究只是个局外人。

  我们之间的那份契约,像一道无形的墙,时刻提醒着我,不要越界。

  那晚,陆景深一夜未归。

  第二天早上,我给他发了条微信,问他情况怎么样。

  他过了很久才回:【没事了,已经脱离危险。】

  后面再无下文。

  我看着那条冷冰冰的信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接下来的几天,陆景深都回来得很晚。

  我们又恢复了最初的“室友”模式,几乎零交流。

  他不再给我留早餐,我也默契地不再给他留门。

  我们之间那点好不容易升起的热气,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彻底浇灭了。

  我告诉自己,这才是我们之间正常的距离。

  我们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

  我不该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周末,我接到大学室友的电话,她要结婚了,请我当伴娘。

  婚礼在外地,要提前一天过去。

  我跟陆景深说了一声。

  他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大概要去三天。”

  “知道了。”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

  他的态度,冷淡得像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拖着行李箱出门,心里堵得难受。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能多问一句?还是期待他能说一句“早点回来”?

  我真是疯了。

  室友的婚礼很热闹。

  看着她和新郎脸上幸福的笑容,听着他们交换誓言,我心里又羡慕又心酸。

  我也曾以为,我会和周子昂,有这样的一天。

  晚上闹洞房,大家起哄让新郎唱歌。

  新郎五音不全,唱了一首《今天你要嫁给我》,引得全场爆笑。

  室-友被他逗得笑中带泪,靠在他怀里,满眼都是幸福。

  我坐在角落里,喝着闷酒,感觉自己和这里的热闹格格不入。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微信。

  我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拿起来一看,竟然是陆景深。

  【在哪?】

  我愣了一下,回道:【在朋友的婚礼上。】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那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再回了。

  他又发来一条:【早点休息,别喝酒。】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那块冻了很久的冰,好像裂开了一条缝。

  婚礼结束的第二天,我坐高铁回家。

  快到站的时候,陆景深又发来微信:【到哪了?】

  【快到了。】

  【在出站口等我,我去接你。】

  我看着信息,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我走出出站口,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陆景深。

  他今天没穿西装,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姿挺拔,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他看到我,朝我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

  “累不累?”他问。

  “还好。”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你前妻……她怎么样了?”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一下。

  “没事了。”他言简意赅。

  “哦。”

  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车里的气氛,又变得沉默而尴尬。

  快到小区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林晚,有件事,我想我需要跟你解释一下。”

  我心里一咯噔。

  “苏雅那天,不是真的想自杀。”他说,“她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回头。”

  我愣住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每次我下定决心要离开她,她总有办法让我心软。用我们的过去,用她的眼泪,用各种极端的方式。”

  “我这次去医院,不是因为我还爱她,或者担心她。我只是想去跟她说清楚,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我不想再被她这样拖着,耗着。”

  “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看着他,他的侧脸在路灯的光影下,显得有些疲惫和落寞。

  我忽然明白了。

  他不是冷漠,他只是被伤透了。

  “那……你跟她说清楚了吗?”

  “嗯。”他点了点头,“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

  “我把我们的结婚证照片发给了她。我告诉她,我的妻子,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我不想让她受到任何打扰和伤害。”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酸酸的,涨涨的。

  “所以,你这几天对我这么冷淡,是怕我误会?”

  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不想把你卷进我的烂摊子里。”他说,“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协议。我没有权利,让你来承担这些。”

  我看着他,忽然很想笑。

  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傻。

  他什么都想自己扛,什么都划得清清楚楚。

  可是,感情这种东西,是能用协议来规范的吗?

  车子停在楼下。

  我们俩都没有动。

  “陆景深。”我叫他的名字。

  “嗯?”

  “你觉得,我们现在还只是合作关系吗?”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复杂。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

  “那我告诉你。”我凑过去,直视着他的眼睛,“我觉得,不是了。”

  说完,我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在他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他的嘴唇,有点凉,但很软。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个木雕。

  我亲完就退了回来,脸烫得像要烧起来。

  “我……我先上去了!”

  我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飞快地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逃也似的跑了。

  我一口气跑到电梯里,看着镜子里那个满脸通红的自己,心脏还在狂跳。

  天啊,我刚才都干了什么!

  我竟然强吻了我的契约丈夫!

  他会不会觉得我很轻浮?会不会觉得我破坏了我们的协议?

  我越想越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敢出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开门声,是陆景深回来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来找我吗?他会说什么?

  我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但他好像直接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更慌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生气了?还是觉得无所谓?

  我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一晚上都没睡好。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

  客厅里没人。

  餐桌上,依旧放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温牛奶。

  旁边还是那张便签纸,但上面写的话,却和以前不一样了。

  【牛排我会煎,设计稿我也会看,但感情问题,我不太会处理。所以,能再给我一点时间吗?】

  我看着那行字,忍不住笑了。

  这个男人,连表白都这么……严谨。

  我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大口。

  嗯,今天的味道,好像格外甜。

  我们的关系,进入了一个很奇妙的阶段。

  我们不再刻意保持距离,但也没有像普通情侣那样腻歪。

  我们还是像室友一样相处,但空气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他会开始问我工作的进展,在我熬夜的时候,陪我一起。

  我也会在他应酬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煮一碗醒酒汤。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肩膀挨着肩膀,谁也不说话,但感觉很安心。

  有一次,我们看一部爱情片,看到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我。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湖水,要把我吸进去。

  他慢慢地向我靠近,我紧张得闭上了眼睛。

  我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

  就在他的嘴唇快要碰到我的时候,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

  是我的客户。

  气氛瞬间被打破。

  我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陆景深也有些不自然地坐直了身体,假装去看电视。

  挂了电话,我们俩谁也没再提刚才的事。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层窗户纸,就快要捅破了。

  转眼,就到了年底。

  公司要举办年会,要求员工可以携带家属。

  我的一个甲方爸爸,也是我的好朋友,开玩笑地跟我说:“林晚,你那个神神秘秘的老公,到底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见见啊?”

  我这才意识到,我和陆景深结婚快半年了,但我的朋友们,都还不知道他的存在。

  晚上,我状似无意地跟陆景深提起了这件事。

  “我有个年会,可以带家属,你……有空吗?”

  我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他会拒绝。

  他正在用笔记本处理邮件,闻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什么时候?”

  “下周五晚上。”

  他查了一下日程表:“可以,我那天下午没有会。”

  我心里一喜:“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他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需要我穿得正式一点吗?”

  “不用太正式,商务休闲就好。”

  我开心得像个偷到糖的小孩。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愿意走进我的生活,承认我们的关系了?

  年会那天,我特意挑了一件酒红色的晚礼服。

  陆景深看到我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很好看。”他由衷地赞美道。

  他今天也穿得很帅,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装,配着一条银灰色的领带,整个人看起来英挺又贵气。

  我们站在一起,竟然意外地般配。

  到了酒店,我的朋友们看到陆景深,眼睛都直了。

  “晚晚,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个极品帅哥?也太好看了吧!”

  “这就是你传说中的老公?藏得也太深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这是我先生,陆景深。”

  陆景深很大方地跟我的朋友们打招呼,举止得体,谈吐不凡。

  他很快就和我那些挑剔的甲方爸爸们打成一片,从宏观经济聊到行业风口,把那群平时眼高于顶的精英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朋友悄悄把我拉到一边,羡慕地说:“晚晚,你这哪是找了个老公,你这是找了个商业外挂啊!以后谈客户都带上他,绝对无往不利!”

  我看着在人群中游刃有余的陆景深,心里甜滋滋的。

  原来,有一个能为自己撑场面的伴侣,是这种感觉。

  年会进行到一半,主持人开始抽奖。

  大屏幕上飞快地滚动着员工的名字。

  “让我们看看今晚的特等奖,双人马尔代夫豪华游,会花落谁家呢!”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最后,屏幕上定格了两个字:

  林晚。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

  我晕乎乎地被朋友推上台,主持人把奖券递给我。

  “恭喜林晚!看来新婚的运气就是好啊!快说说,准备和你的先生什么时候去度蜜月啊?”

  我拿着奖券,看着台下的陆景深。

  他正含笑看着我,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心里一动,对着话筒说:“我想,我们很快就会去的。”

  那一刻,我忘了我们的协议,忘了我们的契约。

  我只想和他,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去阳光沙滩,去看碧海蓝天。

  年会结束后,陆景深开车送我回家。

  我抱着那个马尔代夫的旅游大奖,开心得像个孩子。

  “陆景深,我们真的去吗?”

  “你想去吗?”

  “想!”我重重地点头。

  他笑了:“那我们就去。”

  回到家,我兴奋得睡不着,拿出电脑开始查马尔代夫的攻略。

  陆景深洗完澡出来,看到我还在电脑前,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走到我身后,俯身看着屏幕。

  “这个岛不错,水屋很漂亮。”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

  我的心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

  “陆景深。”我转过身,仰头看着他。

  “嗯?”

  “我们的协议,还算数吗?”

  他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挣扎,有犹豫,还有我看不懂的深情。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林晚,我……”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

  还是那个熟悉的号码。

  苏雅。

  陆景深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拿起手机,直接挂断,然后关机。

  一气呵成。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林晚,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处理干净了。现在,我只想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份协议,从你亲我的那一刻起,在我这里,就已经作废了。”

  “我承认,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人摆脱过去。但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发现,我想要的,远不止是一份协议。”

  他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

  “这里,以前是空的。但是现在,被你填满了。”

  “林晚,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但我知道,我想每天早上醒来都能看到你,想吃你做的饭,想看你为了工作抓狂的样子,想和你一起,去看马尔代夫的日落。”

  “所以,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把‘契约丈夫’变成真正丈夫的机会吗?”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太久了。

  我用尽全身力气,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着他。

  “我愿意!我愿意!”

  他把我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

  “不许哭。”他帮我擦掉眼泪,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以后,不许再为任何不值得的人和事哭了。”

  我看着他,哭着哭着又笑了。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住了我。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冲动。

  是一个充满了深情和承诺的吻。

  窗外,夜色正浓。

  而我的世界,终于天光大亮。

  原来,在民政局门口的那个荒唐决定,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

  它让我告别了错误的过去,也让我遇见了最好的未来。

  契约能规范行为,却圈不住真正萌动的心。

  本文标题:情侣七夕熬夜排队5小时领证2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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