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加画念什么意思
女加画念什么意思推荐文章1:一个女人和她的38个孩子
澎湃新闻记者 袁璐 何锴
编者按
一个默默无闻的名字,出现在第九届全国道德模范候选人名单公示上。她叫唐才英,今年88岁,是江西省新余市分宜县人民医院一名退休保洁员。与唐才英并列的,还有另一个名字,张佳港,今年27岁,分宜县消防救援大队岭北东路消防救援站灭火救援班班长。
他是唐才英收养的38名弃婴之一。
如今,张佳港长大了,其他孩子也都成人了。唐才英老了,不过,他们的故事没有被人遗忘,如同珍宝一般,依然闪着光。
唐才英看上去是生活中最常见、最不起眼的普通老人,额头、面庞和下巴布满细小的皱纹,脸上和手上有显眼的淡茶色老人斑,长年累月干活,掌心布满粗糙的皲裂,手指上缠绕着大大小小的茧。
老人即将进入人生第90个年头,她的丈夫、两个哥哥、朋友、过去的同事已经离世,她和孩子们生活在一起,日子循环往复。
上个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间,唐才英相继收养了三十多名婴儿。最开始,她“捡”回婴儿的举动被人质疑过,如果是怀着获取金钱利益的居心,孩子便成了工具。老人从不反驳,只埋头做自己认定的事。
事实证明,这些孩子最后都好好活了下来,老人凭微薄的收入,精打细算维持起码的生活,付出心血抚养他们,替他们找到好的归宿,除此倒也别无他求。那时,老人朴素的心意才被人理解。
当她进入衰老之境,回忆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时,她先停顿几秒,两片薄唇被笑容拉成弯月的弧度,眼睛眯成缝,然后才开口说话。那些遥远的记忆像高清电影画面一样在她眼前铺开。
唐才英与丈夫、自己的孩子以及收养的孩子合影。澎湃新闻记者何锴 摄
救的是命
如果问她,她能准确地说出哪年哪天。
1982年,一个冬天的凌晨四点,46岁的唐才英起床到分宜县医院做清洁工,路过家附近的铁轨时,听到阵阵婴儿哭声。她被这哭声吓到,心扑通通地跳。她返回家里带上手电筒,寻着哭声摸索过去,才发现棉衣里躺着一个婴儿。她心跳更快了。
靠近一看,孩子的脸脏脏的,被冻得红红的。她立马抱起来,带回家放在一个空房间里,把孩子的脸擦干净,喂了吃的,孩子哭声止住了。小家伙瞪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唐才英。
第二天,她抱着孩子去了县民政局。孩子太小了,工作人员问她能不能先帮忙带一下,奶粉他们提供,她又把孩子抱回家里。到孩子5个月大的时候,县民政局工作人员问唐才英要不要继续抚养这个孩子,那时她已经舍不得把孩子送走。于是,孩子留在她身边,她给孩子取名芳芳。
那一年,唐才英已经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三个女孩两个男孩,最小的已满十二岁。她的第二个女儿爱萍高中毕业没多久,尚未工作。爱萍看到了母亲“捡”回来的第一个孩子,就帮着母亲照顾。她记得孩子的眼睛不睁大也是圆圆的,像一对小铃铛。和母亲的眼睛很像,那双淡茶色的明眸,给人一种静谧的感觉。
几年后,唐才英在她工作的医院“捡”到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孩,不爱哭,皮肤白净,眼睛又圆又亮,家人都很喜欢。唐才英给她起名珍珍。从那以后,她在医院又陆续“捡”到36名婴儿。
一些刚出生的婴儿被羊水呛住,呼吸不了,被扔在垃圾桶里,有些被人冬天放在室外,冻得全身发紫,奄奄一息。每天上班前的清晨,唐才英就起床来到医院那间闲置的房间,逐个看过去,孩子们还在熟睡中。这些孩子,她照顾了一两个月后,气色渐渐变好,活了下来。
刚开始,唐才英担心丈夫反对,“捡”来的孩子不敢抱回家,每天下班后,她把孩子喂饱,深夜十一二点才回家。爱萍记得母亲每天很晚到家,但她并不知道母亲在照顾其他孩子。
唐才英回忆,起初丈夫的想法是,自己的几个孩子才刚养大,夫妻俩的收入并不高。如果没有这些小孩,家人可以穿好点,吃好点。她“捡”回来的不是什么物品,也不是豢养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动物,而是人。唐才英只听着,不说话。她想法很简单,丢掉的孩子是一条生命,既然让她看到了,她就要救。
唐才英自己的孩子也不理解母亲的行为。爱萍回忆,她的大姐对母亲说,家里经济条件刚好起来,又把钱贴到“捡”来的孩子身上,所剩无几。爱萍对她说,反正妈都是自己赚钱自己养,她乐意。爱萍心里认定,母亲是这样一个人,假如她身上有10块钱,遇到比她穷的人,她会把10块钱都给这个人。
当唐才英把精力倾注在这些孩子身上后,她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些孩子,孩子也离不开她。那时她已经从医院退休,每月退休金几百元,至少能保证孩子的奶粉够吃了。为了增加收入,唐才英开始捡破烂卖。她通常在晚上出门捡垃圾,避免被熟人看到。
张佳港是被“捡”回来的孩子之一,他当时并不能理解自己的处境。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外公看上去凶凶的,对着外婆说,如果你带这些小孩,就不要回来了,或者你带他们去外面过,夫妻俩曾为此闹离婚。那时张佳港刚上小学。
等到后来,外公慢慢习惯这些孩子的存在,“反而喜欢得很。”
张佳港小时候与外婆唐才英的合影 受访者供图
“他对‘捡’来的孩子更好。”张琳是在张佳港之前被捡回来的女孩,她记得外公那时已经退休在家,每天照顾她。张琳白皙的脸又圆又小,生得可爱。他去哪儿都带着她,她渐渐也依赖他。到晚年,孩孙环绕身边时,他享受到了足够的陪伴。
上世纪90年代,爱萍已经在隔壁县城上班,每星期回一次家。有一次,她周末从单位回到医院找唐才英,看到沙发上并排躺着四个婴孩,老人耐得住性子,挨个地喂,让他们吃得饱饱的。唐才英把医院的空盐水瓶子灌满热水,放进孩子的棉衣里。孩子们老老实实睡着了,她才回家。
后来,父母承包了医院的食堂,吃住在食堂,后厨的一间杂物间里,地铺上躺着四个婴孩。小孩多了,要拉屎拉尿,有人看到了,觉得脏,就去提意见。夫妇俩就不干食堂,抱着孩子回家了。家里的水泥地面摊上几层锡纸,孩子们整齐一排睡在地上。
爱萍莫名喜欢这些孩子,她每次到医院看他们,其中一个孩子总会醒来,水汪汪的眼睛冲着她笑,她觉得这孩子跟自己有缘,就给她买奶粉,一直陪着她长大。照顾这个孩子一年后,她生了自己的女儿。
但她逢人都说,她有两个可爱的女儿。
唐才英收养的孩子们 受访者供图
苦日子
几个亲生孩子中,爱萍最理解母亲。她觉得,对母亲来说,做一件善事并不是道德感的驱使,而是她认为就应该那么做,是一种本能的仁慈。邻居对唐才英的评价是,为人低调,总是帮助那些弱小的人。
唐才英说,帮助人不一定用金钱,也可以用力气。有一天上班路上,她看到有几个人从火车窗户跳下来,摔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不能动,她找来几个拖板车的人,拉着这几个人到医院。
其中一个人脑袋摔得厉害,医院不收,唐才英胆子大,就把人带回家,把他头发理掉,擦上药,那人伤口慢慢就好了,唐才英又给了他回家的路费。处理完伤者的事,她又跑到铁路派出所,让警察处理这件事情。
常年待在医院,唐才英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急救方法。有次,一个邻居家六个月大的孩子喝奶,奶水呛到肺里,呼吸困难,邻居慌慌张张跑来找她,她清晨六点到医院借来吸痰器,把孩子喉咙里的痰一点点吸出来,小孩活了过来。
在孩子们的共同记忆里,唐才英话不多,喜欢默默做事。她先是在分宜县医院做清洁工,后因为被发现做了许多好事,获得了政府嘉奖,医院将她特例纳入正式员工。1986年,她从医院退休后,又承包了医院食堂,一做就是十六年。看到有病人吃不起饭,她就打饭给病人吃。穷苦的人让她想起自己经历过的苦日子。
张佳港从小称呼唐才英“外婆”。不久前张佳港才知道,外婆的母亲在她10岁时去世。唐才英记得,小时候住在分宜县下面的一个村庄,家里穷,住土砖房,经常没饭吃,天天出去挖野菜,冬天穿烂棉袄和一条裤子,打赤脚,两只脚冻得又红又肿,冻习惯了就麻木了。村里的路很烂,父亲总会想办法去铺路修路,让村民出行更方便。村里的大事小事,红白喜事,母亲经常尽心去帮忙。
她13岁时开始读一年级。小学毕业后,18岁的唐才英从乡村到县城,做过豆腐,补过鞋子,后来在一家公私合营的饭店里当会计。那时,她和丈夫婚后生下第一个男孩,孩子出天花,没救过来。
21岁时,全社会开始扫盲运动,唐才英白天干活,晚上上学,直到初中毕业。
后来饭店改旅社,她继续在那当会计。1972年,她34岁,开始在县医院上班。
她是个勤劳工作的人,无法过懒散的生活。生下5个孩子后,丈夫在外地铁路上工作,一个星期回家住一天,那天会有肉吃。爱萍记忆中,父亲回来后,五姊妹蹲在脚盆边上,父亲拿香皂给几个孩子轮流洗手洗脸,爱萍最喜欢香皂的那股味道。其余日子里,照顾孩子的事几乎全归唐才英管。
在孩子眼里,她是一个操劳的、没有片刻休息时间的母亲。除了在医院做临时工,她在外面做苦力,去砖厂挑土方,一立方的土挣几分钱。有时回到家里,只见她脸色发白,非常疲惫。
唐才英捡拾废品补贴家用 受访者供图
爱萍粘人,当时唐才英在旅社上班,没有时间带孩子,三岁时,便把她送到了一个亲哥哥家里,哥哥家没有小孩,田粮丰足,小孩有得吃。
舅舅经常带她回自己家,母亲也常去看她。那时她对母亲感到陌生,想亲近,但又不好意思,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慢慢就睡着了,等醒来,发现母亲已经走了。七岁时,因为要上学,父母才接她回县城家里。母亲告诉其他几个孩子,这是姐姐,咱是一家人,要对她好。
长大以后,爱萍偶尔还会想,为什么把她送到乡下舅舅家。她问妈妈,妈妈说,每当她做事情时,爱萍总跟在她身后,缠着她。她要忙工作,没时间顾她。有一次爱萍跟着她去洗衣服,一下没注意,自己掉到沟里去了。
退休以后,爱萍一直在家照顾母亲,并把这当做小时候分离的弥补。她早已理解父母当年的选择,在她眼里,母亲“坚强,有大爱”。
爱萍陪母亲唐才英择菜。澎湃新闻记者何锴 摄
2023年4月,爱萍外出时,突发脑出血晕倒,被送到医院抢救。唐才英晚上才得知女儿在医院,她坚持要去看,其他孩子担心她身体,让她在家里等。她在家里祈祷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慌慌张张到医院,看到女儿醒过来,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视如己出
“捡”的孩子多了,人们口口相传,四方邻里都知道了唐才英的事。有亲戚朋友、也有喜欢孩子的家庭找过来,说愿意收养小孩。唐才英无法将所有孩子留在身边,对于找过来的人,她先了解为人脾性、家庭条件,确定是值得信赖的人家,待孩子都健康后,再给这些家庭收养。收养家庭办理了收养手续,为孩子上户口。他们小时候,唐才英经常去看望。
张佳港和他的双胞胎弟弟是唐才英“捡”回家的最后两个孩子,那之后,她再没有遇见过弃儿。一天,唐才英带着这对双胞胎去老房子里捡砖,附近有个收破烂的老板看到,就告诉了她有一户想收养小孩的人家。
张佳港和他的双胞胎弟弟 受访者供图
这对夫妻是收入稳定的教师,家里经济条件好,已经有一个女儿,想再要一个孩子。他们选择的是弟弟,把张佳港送回唐才英这里。唐才英说,你只养弟弟的话,必须答应一件事,要让两兄弟保持联系和往来。
三岁的弟弟被接走后,小学和张佳港在同一所学校。唐才英每天接张佳港,这样她也能看到弟弟。每次见面,她带两兄弟出去玩,请摄影师给他们拍照,想让他们记住彼此。高中后,两兄弟不在一个学校上学,唐才英每个月去一趟弟弟的学校,在教室门口等他下课,偷偷给他几块钱。
每回看到弟弟时,她心情便好起来,“这片天都更亮了。”如今,双胞胎兄弟依然保持着联系。弟弟现在云南工作,但他只要回到分宜,就会拎着礼物去看望老人。
张琳比张佳港大四岁,两人一起长大。在她最早的记忆里,就已经有了这个弟弟。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妈妈,是外婆把他们“捡”回来带大的。唐才英的亲孙子跟她差不多大,他们叫外婆,她也跟着叫。
唐才英与少年时期的张琳、张佳港 受访者供图
再后来,张琳去外地读大学,担心年过70的外婆一直操劳,不按时吃饭。外婆说,你不要担心,我自己会把事情做好,你在外面读书,尽情享受学校的时光吧。
小时候,张琳最担心的事情是被送走。唐才英年纪大了,不能提供孩子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正好有家境优渥的人找过来,就把张琳送了出去。送走那天,唐才英说,要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妈妈爸爸,对他们好,要听话,多做事,人家就会喜欢你。那年她七岁。
张琳在新家庭里生活了一个月,每天都感到不自在、拘束,做事小心翼翼。她心里一直想着外婆。一天放了学,她站在校门口,回收养人家的路是往前走,通向外婆家的路往右走。张琳往外婆家走去。家里没人,她蹲在门口一直等到天黑,夜色中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知道外婆外公回来了。
外婆先是惊讶,立马把她抱进屋里。踏进自家大门时,那种快乐的余兴还残留在张琳脸上。唐才英联系上收养的人,说了眼下的情况,对方说,这个小孩他们不要了。唐才英很生气,说自己带了,后来又去民政局办理了收养手续。第二天,外公就去把张琳的学习和生活用品全部拿了回来。从此以后,张琳留在了外婆家。
四年后,老人年逾六旬,同样的故事发生在张佳港身上。那天,外婆对他说,去一个居住在市里的阿姨家玩两天,姐姐也会陪着他在新家里待上几天。张佳港记得,阿姨家装修精美,有舒软的沙发和床,对他也很好,但外婆不在身边,他心里空缺一块,对着黑夜流泪。
也是一天放学后,张佳港回到外婆家,外婆决定让他留下来。尽管不能经常穿新衣服,但她能保证他们的衣服干净整洁。他们吃肉,外婆吃菜。两年前外公因病去世后留下的财产,外婆给所有孩子平分。
在张佳港内心深处,唐才英已经是她最亲的人。不过,唐才英告诉他,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是他的双胞胎弟弟。
一个姓
唐才英在医院一个墙角“捡”到这对双胞胎兄弟时,棉衣里夹着一张小纸条,写着兄弟俩的出生时间和一个座机号码,但电话是空号。
孩子们的身世是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唐才英也没有打算保守这个秘密。把孩子送到学校后,唐才英第一件事情是去告诉老师,孩子是她“捡”回来的,以后的家长会,都是她来。
有一个问题是被收养的孩子们无法回避的:是否要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张佳港和姐姐张琳聊过,小时候他们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内心早已把外婆当作自己的母亲,“外婆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已经给予我们太多了。其实我们比很多人生活得更幸福”,张佳港说。
那天,张佳港当着外婆的面,说出这句话,然后牵起老人的一只手。他是一个彬彬有礼、性格开朗的年轻人,寸头,身材瘦削,站姿挺拔。很多人听张佳港讲述他的故事时,会问他,你为什么不哭呢?他纳闷得很,心想我为什么要哭?自己明明很幸福啊!
外婆从未抱怨过生活中的苦难,或认为谁给她制造了什么麻烦。张佳港认为这也影响了他,“凡事只看其好的一面,对人也如此”。他和张琳后来都没有寻找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爱萍说,张佳港是家里最受宠爱的一个孩子,因为他是唐才英最后“捡”回家的,也是最小的一个。别人的孩子上补习班,唐才英也让张佳港去喜欢的补习班。上幼儿园起,唐才英每天按时接送,背着他回家。家里的照片,张佳港的最多,从他几个月大,到十岁,二十几岁。
2024年1月,张佳港陪外婆过88岁生日。受访者供图
2024年6月,外婆陪张佳港过27岁生日。受访者供图
唐才英是在1997年香港回归时“捡”到张佳港,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老人“捡”回家的孩子都跟着唐才英丈夫姓张。储物柜上的全家福里,几乎所有孩子都到齐了,亲生的五个孩子和领养的六个孩子,唐才英和丈夫坐在第一排中间,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很多被其他家庭收养的孩子放假回县城时,也会去看望唐才英。孩子们长大后,平时很难聚在一起。唐才英就想拍更多合影,来留住记忆。孩子们不在家时,她取出一张张照片,捧在手里一遍遍地看。虽然听力下降,需要凑到她耳边大声说话,但她的视力还很好。
他们都记得的一个场景是,夕阳下,孩子们围坐在一起,聊起各自的日常和生活。唐才英说,孩子都懂事,很少让她操心。她看着他们从嗷嗷待哺、东摇西晃地走路,到成家立业。漫长岁月里的付出,在这一瞬间获得了补偿。
老人的乐园
如今,唐才英身边的十一个孩子长大,一些有了自己的孩子。情况反过来,日常里是这些孩子照顾她。
张佳港后来成为一名消防员,他第一个月的工资,一半给了外婆,一半给了外公。外公去世时,他哭得最厉害。平时工作忙,只有周末才有时间回家。外婆话不多,每次都叮嘱他,好好工作,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珍珍考到了镇里一家有编制的医院,在城里买了房、车。张琳是一所幼儿园的老师,每天与更多孩子在一起。
张琳、张佳港回家看望唐才英。澎湃新闻记者何锴 摄
唐才英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需要为抚养孩子四处奔波。每天早上,她吃完早饭,推着一辆婴儿车改造的手推小货车到菜地里,婴儿车是孙女用过的。
通往菜地的路上很少有汽车和行人经过。步行道顺着路两旁的树延伸着。另一侧的铁道,中间屹立着一道石墙。老人盯着眼前,沿着铁轨旁的小径,蹒跚走过她“捡”起第一个婴儿的那条路。小路安静,白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
深秋的上午碧空如洗,前一天的雨雾仿佛被一下吸干。阳光分外明亮,世界显得空空荡荡。她一直弯着腰走路,只比婴儿车高出一个头。张琳看过外婆年轻时的照片,身形笔直,个头很高。而她上初中后,外婆的背越来越弯。
唐才英推着手推车出行。澎湃新闻记者何锴 摄
一块石头卡住了手推车的车轮,老人佝偻的身子随着摇晃几下。她面色平静,双手用力抬起把手,手推车越了过去。她回头看了看那块石头,不声不响地继续行走,身后留下坑洼和车辙。
年纪大了,以前老伴儿在时,不喜欢她出去干活儿,担心她辛苦。但她闲不住。这片菜地是她的乐园,地里的劳作让她放松,她主要的消遣是翻土,施肥,剔除枯黄的菜叶,摘下果实。
唐才英在菜地里。澎湃新闻记者何锴 摄
唐才英忙活了半小时,坐在家门口的石梯上歇息,她饲养的白色毛发的小狗蹲坐在脚边,她轻拍了几下小狗的头,小狗眯着眼睛睡着了。
歇息片刻后,她把从地里采回来的韭菜一根根摘出,分成三茬,又擦掉红薯和芋头上的泥土,装进塑料袋。已是夕阳西下时分,爱萍走了过来,和母亲一起打理。
唐才英朝邻居家走去。多年来,唐才英有个习惯,地里的菜采摘后,要先给邻居送去。
上个世纪80年代,她和丈夫搬到了职工家属楼,这是两排位于县城郊区的老式住宅,中间一条巷道,一侧两层红色砖墙房,另一侧是平房。二楼的邻居家阳台,三角梅的花瓣开满枝头。
几位邻居笑盈盈地接过蔬菜,老人挥挥手,步履摇晃地回了家。爱萍跟在她身后。
拥有与延续
小时候,外婆一直是走在前面领路的人。
在张佳港心目中,外婆文化程度不高,但善良、坚韧。他视她为榜样,身边的邻居和外婆的亲戚也曾反对,有人说唐才英,你自己有退休工资,还捡垃圾,带这么多小孩受苦。张佳港看到外婆并不理会,继续干自己的事。
外婆的坚定,打消了他作为一个“捡”来的孩子的不安。他也学着不把别人的异样眼光放在心上。
从小时候起,张佳港就觉得自己“拥有了一切”。他知道那时家里穷,从不找外婆买玩具,但那种“精神上的拥有”让他更安心。只有小学四年级时,他想要一辆自行车骑着上学,外婆第二天就带他到店里买了一辆。
高中毕业后,张佳港参军入伍,成为了一名消防兵,2018年消防部队改制,加上江西省消防救援总队的团圆计划政策,他被调回到了分宜县消防救援大队,离家近,他有时间看外婆。
唐才英家里,茶几上叠放着几十本获奖证书,有唐才英的,也有张佳港的。
唐才英说,里面的荣誉证书更多是张佳港的。在一次消防救援中,张佳港看到被大火烧为灰烬的村屋,老人在废墟上哭泣,他的心跟着揪起来。两年前,张家港牵头开始捐资助学等志愿活动,这个志愿服务队是分宜县消防救援大队以他的名字成立的。这些年,每逢节假日和重要日子,他都会和战友带着慰问品去看望穷困孤儿和老人。
2022年1月,张佳港在操场乡牛泥塘村颐养之家看望老人。受访者供图
有一次,消防救援大队为孩子们举办“六一”儿童节活动,有个小女孩以张佳港为原型,画下了她心中的消防员样子。和小女孩聊起来,张佳港得知她家在农村,父母严重残疾,无法劳动。
小女孩特别懂事,她告诉张佳港,虽然自己还小,但她会好好读书,把家撑起来。那之后,张佳港经常去看望这个孩子。被外婆爱着的他长大了,也学会了怎么去给予爱。
张佳港到资助的孩子家走访慰问。受访者供图
张佳港说,如果不是外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怎样。他的微信头像是和外婆的合影,两人站在一座石桥上,望向远方,天空湛蓝。
外婆一辈子儿女绕膝,但从没穿过婚纱。2020年,张佳港向外婆提出,给她和外公拍一组婚纱照。
有些遗憾的是,那时外公生病,不能走动。张佳港便换上军装,站在身穿白色婚纱的唐才英身旁。照片后来被传到网上,登上了热搜。
因为外公生病,张佳港便换上军装与外婆唐才英合影 受访者供图
热搜之后,老人的生活依然平静。2023年11月的一个下午,张佳港抽空回了趟家,外婆正在午睡,他怕打扰老人休息,在房间里蹑手蹑脚。外婆醒来后,他才放声说话,大胆走路。
张佳港记得,拍婚纱照那天,是外婆人生中第一次化妆,化妆师为她在脸上铺上粉底时,老人有些害羞,但嘴角一直有笑容。
最后照片出来,她先看了看张佳港,又看了看自己,脸上露出她惯有的笑,说,拍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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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加画念什么意思推荐文章2:艺术开卷|看青楼绘画中的女性形象与自我表现
虽然文献中存在着对历代善画女子及其作品的一些记载,但在现存的元代之前的画作里,并没有一幅可以证明是由女画家创作的作品。而画作中的女性形象大多是虚幻的神话女性、儒家列女、宫闱仕女等,所表达的多为虚构和概念性的女性,而非现实中真实存在的女性个体的相貌和性格。是否能够找到女性画家的作品?是否能够找到表现真实女性容貌、活动和个性的绘画?在哪个时代和领域中能找到这样的例子?
近日,上海人民出版社新书《思考尺度——巫鸿美术史文集卷七》出版,本文摘录于该书中《表现于自我标新--青楼绘画中的“我”与“她/他”》一章。
《思考尺度--巫鸿美术史文集卷七》书影
我们的视线集中到从明代中叶到清代早期这个时段,绝对年代从15世纪至17世纪左右。这是因为在此之前——如果不包括某些仪式性的后妃肖像的话——中国艺术并没有表现出对描绘个体化女性形象和她们的真实社会活动的明显愿望。根据目前掌握的材料,我们可以认为这类个性化的女性形象出现于15和16世纪。至于女画家的绘画创作,学者从19世纪就开始收集有关信息,汤漱玉(1795—1855年)的《玉台画史》是这个学术传统的奠基之作。但这部“画史”所根据的主要是文献资料,少有对实际画作的分析。一个国际性学术合作项目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致力于寻找和判定中国传统女性画家的作品,其结果也显示出明代以前女画家作品的总体匮乏。这一状况进而引出一连串的新问题。如,明代以前的女性画作为什么很少留传下来?何种新条件造成明清女性画作的收集和保存?这些问题与下面将讨论的两类绘画具有密切关系。这两类画作都和明代盛行的青楼文化相关:一类为男性文人所绘,表现的是现实和历史中的妓女以及她们的艺术活动;另一类则是一些善画艺妓的作品,以特殊的花草作为自己身份的借喻。
青楼文化在明代中期的江南地区进入了它的高峰。这个现象的基础是商业经济在这一地区和时期中的蓬勃发展,所造成的流动财富被转化为大量的都市娱乐空间和设施,包括剧场、茶楼、饭馆、妓院以及其他满足都市人群声色之欲的各类场所,同时也造就出一大批从事娱乐行业的专业人员,如歌女、说书人、演员和以音乐和绘画才能闻名的名妓。在南京秦淮河这样的著名青楼区里,时尚的文学和艺术式样被最先呈现给社会。官宦、商贾和文人——这些具有政治、经济和文化资本的男性——得以通过商业交换的方式直接接触和占有富于才情的美貌女子,甚至将其化为情人或妻妾。这一高度发展的娱乐文化的一个直接结果,是文人与青楼职业女性建立了常规性关系和互动。这些文士在青楼中追求的往往不仅是性的欢愉,还有文化的享受。青楼的另一特殊功能是为进城赶考的年轻文士们提供一个特殊的“培育场地”,把他们引入时髦的都市文化之中,也成为他们与著名社会人士发生关系的特殊渠道。从名妓的角度看,她们在青楼中从事的艺术活动使其得以超越传统家庭的边界以与社会直接互动。她们所提供的社会空间模糊了传统公共空间和私人空间的分野,成为男女两性及各类社会人士相接触的流动不息的场所。作为这个娱乐行业的专业人员,她们也成为特殊艺术形式的创造者和实行者,而这些形式中的重要一项即为绘画。
青楼文化的发展造就了一批中国艺术中前所未见的作品,包括男艺术家所绘制的表现名妓的作品和名妓本人为其男性主顾制作的作品。我将这些画作分为四个类型:第一种记录士人和名妓互动的具体事件;第二种使用历史上的人物和故事隐含士人和名妓的关系;第三种由名妓通过视觉隐喻(visual metaphors)进行自我表现并隐含与士人的关系;第四种是为某些“模范”(exemplary)名妓所作的肖像。前三种作品都涉及士人和名妓的关系,同时包含了“表现”(representation)与“自我表现”(self-representation)这两个方面,是本文的主题。
戴进《南屏雅集图》(局部),纸本设色,1460年,故宫博物院藏
戴进《南屏雅集图》(局部),纸本设色,1460年,故宫博物院藏
青楼活动的图像记录
我所知道的属于这个类型的作品只有两幅,都记录了文人和名妓共同参与的社会活动。较早的一幅是戴进(1388—1462年)在1460年画的《南屏雅集图》。戴进是杭州人,宣德年间(1426—1435 年)应诏供奉朝廷,后来被斥退。在北京居住十余年后,晚年回到家乡以卖画为生。这幅画的右上角上有他写的一段题跋,文曰:昔元季间,会稽杨廉夫先生尝率诸故老宴于西湖广莫子第,以诗文相娱乐,流传至今盖百年矣。其宗人季珍进士因辑录成卷,嘱余绘图于卷端,将以垂远也。后之览者,亦足以见一时之盛事云。天顺庚辰夏钱塘戴进识
根据这一记录,我们知道这幅画是戴进在其去世前两年,即1460年为杨氏宗族的一个被称为“季珍进士”的客户画的命题之作,内容是这位进士的前辈宗人,著名元代文人杨维桢(字廉夫,1296—1370 年)与友辈在西湖旁南屏山下的一个山庄中集会,作诗酬唱的情景。季珍将这些诗文重新辑集成卷,并聘请戴进在卷端画了这张画,使当时的景象得以流传千古。
戴进以其纵横健拔的“浙派”山水知名,但也相当擅长描绘具有浓厚写实风味的人物和社会景观,《南屏雅集图》可说是二者的结合。生活在杨维桢百年之后,他当然未曾亲睹当时集会的情况。实际上,在创作这幅画的时候,这位73岁的老画家并没有着意去表现杨维桢与他的文人朋友诗文相酬的情形,而是以自己所处的时代为样本,创作出了一幅前所未有的以一位艺妓为中心、创作和观看绘画的雅集场面。
《南屏雅集图》的画面焦点是一位身穿红衫的女子
这幅不长的横卷由左右两部分自然衔接而成。右半部表现西湖的广阔水面,围绕以连绵山丘。靠近构图中部,三位穿长衫的文人雅士刚刚乘船到达湖的此岸,在童仆伴随下向左方走去。跟随着他们,观者似乎也来到了雅集的所在。集会活动看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所有参加者都全神贯注其中,浑然不觉新成员的到来。
集会场面里有九位男士和一名男仆,但画面的焦点却是唯一一位女子。能够出现在这种男性雅集里并当众表演技艺,她的身份只可能是受这些文人推崇的名妓。位于画面中心的她身穿一领红衫和一袭淡色长裙,正聚精会神地俯身在一方大石案上创作一幅短小手卷。三位男士站在她的身后和身旁,神情专注地看着她手中画笔的移动。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细节是:这位女士所画的不是一张,而是尺寸相同的一系列画幅:我们看到其他几个卷轴散放在她身前的砚台旁边;而在石案后面,两位文士正一起观看手中的一幅作品,明显是这位女画家刚刚完成的作品。这两人各擎画卷一端,头部攒集在一起,其专注姿态明显反映出对画作的兴趣和欣赏。
画家为这个社交活动布置了一个理想的“雅集”环境:它的场所是湖边的一块开阔空地,细审之下是一块平顶巨石形成的天然露台。类似的一个地点是位于苏州旁的虎丘,是明代文人雅集的频繁之地。画中背景上的一带高山将雅集的场所与喧嚣的外界隔绝开来,山上的一淙流泉更提供了音乐般的潺潺水声。根据高彦颐(Dorothy Ko)和其他学者的研究,歌女、演员和艺妓被邀请参加私家园林和郊外名胜中举行的雅集是明清时期的常事。大多情况下她们以雇用的身份出现,提供必要的声色娱乐。但在某些更为私人化的场合里,著名艺妓则作为同侪甚至知交被男性文士邀请,在集会中交换彼此的诗文和画作。我们在李士达的《西园雅集图》与戴进的《南屏雅集图》中看到的正是这两种情况:前者中的女性是写诗作画的男性文人的陪衬,后者中的名妓画家则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李士达《西园雅集图》(局部),纸本设色,明代中期,苏州博物馆藏
隐喻的自容
我们现在可以设问:假设这位艺妓的目的是在取悦其主顾的同时显示自己的才华和趣味,那她最可能在面前的卷轴中描绘什么形象?观众中对明代书画和视觉文化有些了解的人大概已经猜到了答案:她描绘的最有可能是兰花——这是明清艺妓最喜欢和擅长的绘画主题。
很多学者讨论了名妓描绘兰花的众多作品,但我们仍然需要考虑一下她们选择这个题材的初衷。从表面看,这一选择的原因似乎不言自明:早在明代以前,幽香清远的兰花已成为高洁和素雅的象征。《孔子家语》载孔子对子路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这几句话成为以后所有咏兰文字的基础,包括北宋黄庭坚(1045—1105年)《书幽芳亭》中的名句:兰盖甚似乎君子,生于深山丛薄之中,不为无人而不芳。雪霜凌厉而见杀,来岁不改其性也……兰虽含香体洁,平居与萧艾不殊。清风过之,其香蔼然。在室满室,在堂满堂,所谓含章以时发者也。
对于一个出身贫贱而洁身自好的名妓说来,这段话中对兰花的所有赞颂之词——平日与艾草无别,独自在深山野林之中散发出清香,遭受雪霜后不改本性,不因无人认知而不散发出香味——都勾画出她想象中的理想自我。“含章以时发”一语更切中了她等待和盼望知己情人的愿望——他将如一缕清风把她的芬芳送至远方。
但这里也存在着一个问题:在中国文化中,兰花从未成为女性专用的象征。黄庭坚所形容的对象实际上是出身寒微的谦谦君子,不少明清时期的男画家仍然不断以画兰自娱。放在这个历史语境中去观察,当名妓们将兰花“挪用”为自己的象征物的时候,她们给予了这个植物一种“双性”或“中性”的品质,所指涉的是超越二元性别结构的第三种可能性。这种双性或中性的表达也见于青楼文化的其他方面,如一些名妓自称或被称作“女侠”,一些人乔装成男子,另一些显示出对军事的兴趣。兰花的双性或中性的品质还可以解释另一个现象:虽然身处家庭之内的闺秀画家也常以花草为题作画,但兰花从非她们的习惯选择。
把幽兰当作自己的“副本”(double)或“二我”(alter ego),明清艺妓在各种场合下、出于不同目的描绘了大量兰花形象。当这种植物在画卷中单独出现的时候,它可以被理解为名妓画家的自我写照:秀叶暗指着其婀娜的身体,淡淡的清香透露出她内心的高贵。把这样一幅画赠给一位男士意味着感谢或期待——不言之中的信息是贫瘠山谷中的一棵美丽兰草总需要一个护花使者的欣赏和培育。学者们对于明清艺妓所作的兰花形象已经多有讨论。基于他们的解释,我们可以进一步把这些“自我形象”与男性画家表现名妓的作品进行联系和比较,把二者作为青楼文化中名妓与文人之间的对话来重新理解。
马守真(1548—1604 年)《兰竹石扇页》,明,故宫博物院
上图所示是马守真(1548—1604 年)作的《兰竹石扇页》,现藏于故宫博物院。马守真是明代最有建树的妓女画家之一,以其号“湘兰”闻名于世。她有意识地把这个名字—湘江边的兰草—通过绘画转化为视觉图像,这些图像因此具有“它指”(兰花)和“自指”(自我)的双关含义。以这幅《兰竹石扇页》为例,她以寥寥几笔画出湖石后的一簇兰草,浅淡的花朵昭示出它们的清净不染。旁边又以较为浓重的墨色勾出一丛竹子,地面的皴染和点苔暗示出野外的环境。整幅画以水墨勾染,简洁的笔迹显示出用笔的快速—她可能用不了几分钟就完成了这幅画的制作,而折扇的形式也说明它产生于一个较为随意的场合。画家在构图时有意把所有形象都集中在扇面右部,以便为题跋留下足够空间。而八位声名卓著的男性文士和艺术家也确实以他们的题跋充满了这个预留的空间。在这些人之中,书画家杜大绶(活动于 16—17世纪初)在兰草向旁伸出的纤纤长叶下题写了这首七言绝句:
谁与芳兰写此真,飘飘浑似玉姬身。
幽香时逐轻纨送,方信清风是故人。
杜大绶以马守真的号“湘兰”为契机,有意混淆人与植物的界限。这使我们意识到马守真通过她的兰花图像发出了一个“邀请”,目的在于引出这些文人与她的笔墨交流。而杜大绶的回应也正是接受了这个邀请,对她画的兰花—也就是马守真自己—进行描述和赞美(“谁与芳兰写此真,飘飘浑似玉姬身”)。马守真可能是在一个多人参加的雅集中创作了这个扇面,画和所有诗词都在当场完成。但也有可能是她将这个扇面作为礼物赠给某位男士,后者然后邀请朋友在上面题诗相和。不论是哪种情况,这件作品的意义都在于促成名妓与其男性欣赏者之间的交流。结合图像和题诗,这个扇面显示出名妓与文士之间的应接往来,最后形成的是两性之间的一个互动空间。如果我们把戴进的《南屏雅集图》放在这个扇面旁做一比较,我们可以看到这两件作品在结构的层次上显示出极富意味的平行:《南屏雅集图》中的作画艺妓被一群文人粉丝拥簇,既是雅集的中心又是构图和观看的焦点;而在《兰竹石扇页》上,作为马守真替身的兰花也被文士们的手书墨迹围绕,每首诗代表了一个男性仰慕者。
马守真《兰竹石图》,纸本水墨,1563年。
马守真从十几岁起就进入了南京的著名青楼区,在那里度过了终生。她的画使她名噪一时,结识了很多著名文人并得到他们的赏识,《兰竹石扇页》即可作为这种交往的证据。上面谈到这幅扇面是件一挥而就之作,她的其他许多作品则远为认真规整,看得出来经过仔细斟酌,或产生于更加正式的场合,或出于更为严肃的目的。这类画作中的一个早期例子是她 15 岁时画的一幅狭长立轴,其精心布置的画面和特地选择的画法,都在有意地强调一丛兰草和一棵修竹之间的微妙关系[图 88.14]。她使用双钩法画兰,以舒婉的墨线准确地勾出修长的兰叶和数朵兰花的轮廓。修竹则以纯墨绘出,瘦削的竹竿和尖锐的竹叶在空白背景之前如同剪影。这两棵植物生于同地,根茎交缠,枝叶相触,但高高扬起的仍是那棵象征君子的墨竹。年轻的马守真在画幅左上角题了这首诗:
虽与小草伍,幽芬出谷中。
素心托君子,春可拂清风。
这些从黄庭坚《书幽芳亭》中化出的诗句点出了画的含义:双线勾描的素兰代表着刚刚出道的马守真,企望找到一个“可托素心”的谦谦君子。而矫健的墨竹及坚石则象征着这位想象中的君子,他的出现将如徐徐吹过的清风把湘兰的清芬传向四野。如果说马守真在1563 年还刚刚开始寻找这位男性知己,大约十年之后她似乎已经找到了这个人,那就是诗人和书法家王稚登(1535—1612年)。相传他是个神童,四岁能作对,十岁能吟诗作赋。他在嘉靖末年到京师游仕,成为大学士袁炜(1507—1565年)的座上客,但又受到袁的牵累而未能得到朝廷重用。以后虽得参加修编国史,但终未能够达到他对仕途功名的自期,与马守真长达半世纪的缠绵关系成了他一生中最广为人知的事迹。在这个漫长的时期里,他在马守真的不少画作上留下了墨迹。这类题款以及二人的书信和其他写作无疑为研究二人的关系提供了重要材料。但就如我在前面反复强调的,这个讲话的目的更在于把两类与青楼文化有关的绘画作品联系起来——一类由名妓创作,另一类由她们的男性赞助人和推崇者绘成。出于这个目的,我们可以在比较了戴进的《南屏雅集图》和马守真的《兰竹石扇页》之后,使用同一方法比较唐寅的《陶榖赠词图》和马守真的这幅立轴。唐寅《陶榖赠词图》中的示意图显示:这两幅画的构图都强调相互应答的对称关系,其区别在于前画中的男女主角在后画中转化为兰草与竹石的比喻。
唐寅,《陶榖赠词图》,明代中期,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这些比较引导我们反思艺妓创造的青楼绘画的视觉语汇和样式。据我所知,明确无误的名妓肖像多由男性画家所作,名妓本身较少创作这种类型的自画像。这当然不是说名妓画家不热衷于表现自己,而是她们在其自我表现中更多地使用了隐喻的方式。就像上面谈到的,马守真所画的诸多兰花形象都可以被看成是她的“自容”或“自我形象”。明末艺妓中的其他画兰高手,如薛素素(16世纪晚期—17世纪)和顾湄(1619—1664年)等人,也都给她们笔下的兰花添加了个性的色彩。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一幅长卷为理解名妓的图像语言提供了另一个有趣的例子。这是薛素素画的一幅《兰竹松梅图》,兰花在画中的11盆供景中与竹、梅、松、灵芝、湖石等依次配合。如果说这些图像暗示着她与男性文人的关系,后者的存在则被随图的许多长跋真实化。题词者中的一位为薛素素画了一幅肖像,从而把这位名妓对自己的兰花隐喻转化为仰慕者对她的描述性写照。这种寓意式的自我表现也可以被发展为具有自传意义的隐喻叙事。
薛素素《兰花》(局部),纸本水墨,1601年,火奴鲁鲁艺术博物馆藏
顾湄《兰花》(局部),绢本水墨,1644年,华盛顿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一个这样的例子是现存于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的一幅纸本手卷,是活动于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的韵香。该人身世可谓扑朔迷离:她的名字包括王莲、王净莲、王岳莲、月莲。韵香是她的字,玉井道人和清微道人是她的号。蒋宝龄《墨林今话》和邓之诚《骨董琐记》等书提供了两个似乎全然不同的关于她的写照:一是与名士频繁往还、一起饮酒吟诗的名妓,所作《空山听雨图册》上写满了当时著名文人的题诗;一是一位得道尼姑,最后还当上了无锡福慧双修庵的住持。调和这两种叙事的一个可能性是她中年看破红尘,斩断青丝出了家。但龚洤(19世纪)在《耕余琐闻》中则描述了另一种情形:
韵香住(无锡)东门内双修庵,亦已削发,自号清微道人。貌不甚美,而举止大方,吐属闲雅,小楷仿灵飞经,兼善画兰。其所居三面玻璃窗,陈设精洁,凡往来达官贵人路过必相访,藉为游息燕饮之所。倘留酒饭,只旁坐不共席,最为顾某所眷,题画诗每为代作。因为顾子屡次借钱,用过千串,又借两金钏,诸徒啧有烦言,遂致气愤自缢死,时年四十九,正在料理开正做寿诸事,礼物已收不少,乃一旦遽轻其生。林少穆制军曾赠以素心书屋匾额。
看来她与唐代鱼玄机(约844—约871年)相似,同时具有道姑和名妓两种身份。
韵香,《兰石图》第一段,清,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藏
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藏《兰石图》作于 1824 年。根据卷末的一段题跋,这幅画原来附有“诸名人分题各纸”,但都已丢失。画上有韵香自己的题款,其含义很值得仔细品味。文曰:
闻广东有花田,群花大之都会也。竹楼大居士宦粤多年。棠阴所覆,小草增荣。谨写此卷率赠。虽不能如花田众卉亲沾惠泽,而景慕之意庶几寓于此云。道光甲申秋八月下浣写,兰卷第六。锡山女道人韵香
这段文字没有使用任何道家词汇,所用的是青楼文化特有的一种隐喻语言。明白地说出来,这里的“花”“草”指的是青楼中的妓女。竹楼大居士是一名仕宦于广东的高官,也是当地青楼业的重要主顾和赞助人。韵香可能并没有见到这位男士:她自言虽然未能如广东同行那样“亲沾”竹楼居士的“惠泽”,但希望表达对他的敬仰,因此以这幅画作为礼物奉上。
画卷分四段从右到左展开。首段中是山岩间生长的两丛兰草,沿画幅对角线相互呼应,一丛自岩间倒悬,一丛向其伸出长叶[见图88.18a]。画家以浓润的笔墨描绘出舒展的兰叶和盛开的兰花,显示这两丛兰草茁壮生长的自然生态。
韵香,《兰石图》第二段,清,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藏
打开随后的第二段,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令人瞠目的对比:这里也有两组兰草,但已从野外移植到室内器皿之中[见图 88.18b]。第一个器皿是一只浅盘,盘中兰花的枝叶已趋萎靡凋零。随后的器皿是一只陶罐,尖锐的底部使它有如一枚随时将要倾覆的危卵,罐上的修补痕迹似乎说明这种灾祸不是首次发生。罐中的兰草已是奄奄一息,只有依稀的花瓣留在萎缩的枝干上。
韵香,《兰石图》第三段,清,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藏
第三段画面显现了一个水平展开的花圃,其中多株兰花正在茂盛开放。与前两段不同的是,这里的兰草和兰花以集合方式出现,所隐喻的应该是韵香在题款中所说的“花田”,即广东的青楼诸妓。田中耸立的一块奇石应指那位“棠阴所覆,(使)小草增荣”的竹楼大居士。
韵香,《兰石图》第四段,清,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藏
最后一段画与首段呼应:两丛兰花回到了原来的天然环境,在岩石间健康地生长,茁壮的枝叶指向天空。
如果说观者至此尚未体察到这四段连续画面的含义,那么书于卷尾的韵香题跋将会使他豁然开朗。前面引过的这段题跋使用象征性的语言点明了画的含义:画家原本是一个天真自然的良家女子,被迫失身从事了青楼妓业。她羡慕广东的同行们能够得到一位赞助者的体贴,也幻想着有朝一日得以离开青楼,重返自然环境。对于青楼文化的局内人来说,这种文字和图像的表述属于一种日常的比喻语言,能够马上被转译和理解。虽然这幅绘画所表达的可说是所有青楼女性的共同身世和意愿,但由于具有确定的和自题,它仍然得以透露出一个真实青楼女画家的声音。
(本文巫鸿为芝加哥大学教授、美术史学者。原文有注释,篇幅原因本文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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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这样做学问的】
:王云路(浙江大学敦和讲席教授、中国训诂学研究会会长)
我是1977年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考入位于老家大连的辽宁师范学院。
教我们古代汉语的郭栋,年届六旬,真诚耿直。我在课上学了王力主编的《古代汉语》,其中文选有扬雄《解嘲》:“乘雁集不为之多,双凫飞不为之少。”注释是:“乘雁,一只雁。据王念孙说。”不久,我在《中国语文》上看到赵振铎评价王念孙《广雅疏证》的文章,指出“乘”有“二”义是王念孙的一大贡献,例子同样是“乘雁集”。我很疑惑:“乘雁集”到底是一雁集还是二雁集?当时,学校图书馆查不到王念孙的著作,我多方打听,终于在大连市图书馆古籍部找到了线装本的王念孙《读书杂志》和《广雅疏证》,但规定不能复印、不能外借,我只好天天去那里抄书。
我发现,王念孙的观点是:“乘之为数,其训不疑”,共有一、二、四这样三个含义,一个词怎么能有三个数量含义?我把王念孙作为根据的古书原文都找来阅读,逐条分析,最终认定“乘”只能有“四”这一个数量含义,是“一车四马为之乘”。更为直接的证据是《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载:“及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杜预注“合为四”。这段文字及注疏都十分清楚地说明“乘龙”就是四条龙,且只能是四,多了,少了,都不能“河汉各二”。这应当是“乘”字含义最直接的证据。我兴奋极了,于是写了小文《王念孙“乘”字说浅论》。
作业交上去一周,古汉语课上,郭栋举着一个用晒图纸缝起来的本子说:“这是谁的作业?没写名字。”全班无声,我抬头一看,正是我在家父用过的工程画图纸的背面写的作业,阶梯教室里近百人,我是独一份用这样的作业本,便慌忙站起来认领。郭栋示意我坐下,开始了对我这篇稚嫩文章的仔细讲解。我的心一直突突跳着,没想到老师竟用了整整一节课,讲这篇小文的可贵之处:不迷信王念孙这样的大学者,从古书中搜寻大量例证。要知道,那时候没有电脑,没有索引,每个例子都是自己读到的。郭栋最后一句话是:“后生可畏!”一下子,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女生受到了老师的鼓励和大家的关注。我想:今后就学习古汉语吧,或许可以学出点名堂来。
1982年秋天,我考入杭州大学攻读汉语史硕士研究生。导师郭在贻最赞赏的是“发明派”,他反复引用前人的说法:研究出一个字词的含义就像发现天上的一颗星星。这给我很深的印象,我希望自己也成为“发明派”。蒋礼鸿是郭在贻十分尊崇的老师和前辈,自然更赢得了我们晚辈的景仰。蒋礼鸿有一句名言:“三十年前好用功。”就是人生要抓住年轻的时光好好读书。我在读研期间,阅读了大量传统文献,比如一个学期专门看汉代的文献,或者几个月专门读宋人笔记,这为我的古汉语研究打下了比较坚实的基础。
毕业后,我留在古籍所工作,1989年跟随姜亮夫攻读在职博士生。姜亮夫主张读原著:“读诗先不看诗话,读词先不看词话,实质上就是说,不看杂书,而是先把原书读通。”姜亮夫还有一句关于读书方法的名言:“读基础书就像在大池里栽个桩,桩子栽得稳,栽得深,满塘的浮萍、百草都会与桩子牵上,乃至水里的小动物,也属于这杆桩子了。”后来读姜《自述》,才知道这是他早年的导师林山腴、龚向农的话。姜亮夫、蒋礼鸿、郭在贻的主张给了我很大的影响,我希望沿着他们指引的为学路子走。
俗话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在研究中最深切的体会是,语言研究要有悟性。我在与丈夫方一新教授共同撰写我们合作的第一部著作《中古汉语语词例释》时,分工负责《齐民要术》的词语考释,常常看到书中记载“用肥鹅鸭肉,浑煮”“大者中破(按:破,剖也),小者浑用”“沸,乃浑下鱼。葱白浑用”,意思是鸭鹅整个煮,整条鱼、整根葱下锅不切段。“浑”作“整个”解,除《齐民要术》外,其他典籍不多见。我突然想,我们常说“囫囵吞枣”,“囫囵”就应当是“浑”的缓读,或者说“囫囵”就应当是“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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