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推荐文章1:人至中年,才读懂苏轼的《赤壁赋》,与自己和解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马和之《赤壁赋图》


  :青杏


  公众号:唐诗宋词古诗词


  北宋元丰年间,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谪至黄州任团练副使,虽有微末官职却实则被监禁起来,苏轼被朝廷要求不得签署公事、不得擅离此地。


  在如此抑郁不得志的人生阶段,苏轼游览黄州城外的“赤壁山”,以“客与我”一问一答的方式写下了《赤壁赋》。


  自此,也开辟了中国人面对逆境除了抑郁愤懑和消极避世之外的第三种方式,超脱旷达,与困境、苦难、一切的不如意握手言和,与自我、外物、世界达成和解,收获人生幸福。


  初至黄州的苏轼是沉默的、孤冷的,从朝廷要员到如今名为贬谪实则监禁的境遇,纵使天性洒脱如他也难逃抑郁寡欢。


  在一个清冷的夜晚,望着天上那弯孤月,苏轼写下了《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静夜和缺月为这个总是洒脱不羁的男子提供了书写孤寂最好的衬景,他独来独往只余飘渺孤鸿影,最后一句“拣尽寒枝不肯栖”更是写出了他不肯同流合污的孤傲。


  此时的苏轼还只是苏轼,尚未成为那个超脱旷达的苏东坡。


  面对宦海沉浮中的政治倾轧他还未看开,尚未做到不为外界所扰。


  傅抱石《赤壁图》局部


  然而在公元1082年也是一个清冷月夜,和友人泛游赤壁,友人对于天地远阔,人生而渺小,岁月无穷尽,人生而短暂的遗恨慨叹 :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苏轼却超脱答道: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江水恒流却从未流走,月有圆缺,却始终没有增减。若从易变的角度看,万事万物都在变动,若从不变的角度看万物与我们皆永恒,又何必羡慕慨叹呢!


  《赤壁赋》虽是以友人之名来提问,实则却是苏轼自身对于人生境遇的慨叹,在自问自答中苏轼也完成了人生态度的飞跃,他开始同自我和解,专注自我,不再被外物所扰。


  从此后,苏轼不只是苏轼,他已然成为了超脱旷达的苏东坡。


  他不再孤寂,不再因宦海沉浮中的政治倾轧而愤懑抑郁,而是专注自我,热爱生活。


  他在黄州躬耕农田、漫步林间,持舟游近水,举目眺远山。


  他在黄州还发明了流传千古的美食—东坡肉,甚至写下《猪肉颂》:


  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


  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时他自美。


  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


  贵者不肯吃,贫者不解煮,


  早晨起来打两碗,饱得自家君莫管。


  在被小人陷害行至人生低谷的苏轼在《赤壁赋》后彻底与自我和解,不再被外界所扰,而是专注自我,热爱生活,开启了超脱旷达苏东坡的幸福人生。


  苏轼天资聪颖,少年得志,二十岁同弟弟苏辙一起蟾宫折桂,进士及第,老父苏洵又文章名满天下。


  所以在初入仕途时,苏轼曾壮志豪言:“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他自认下笔有神,胸中诗书万卷,定能辅佐君王成为像尧舜一样英明的君主,成就仕途伟业。


  可是人至中年,从权利中心被贬谪至黄州小镇,从天子重臣变为被监禁人员,从意气风发少年郎到早生华发官场边缘人。


  苏轼没有完成少年时代许下的壮志,他陷入无限的自我内耗之中。


  在借酒浇愁的一个月夜,因为家童熟睡敲门未应,苏轼在江边写下《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为何我总是身不由己深陷政治漩涡之中?我又何时才能逃脱这宦海沉浮、官场钻营?趁着这夜深风静,江面平坦,就让我驾着一夜扁舟,泛江而去度余生。”


  在如此境遇之下,苏轼时而抑郁自己被贬谪至此壮志未酬想要重新得到朝廷重用,时而又厌恶宦海沉浮、官场钻营,想要弃官而去,江海寄余生。


  苏轼就在如此纠结内耗中度日,身心俱疲。


  可是在写下赤壁赋的那个月夜,苏轼对友人,对自己说道: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天地之间万物有主,不可强求,清风之声,明月之色是天地赠与我们,我们正可徜徉其中,自得其乐。


  傅抱石《前赤壁赋》局部


  《赤壁赋》后苏轼彻底超脱,他不再慨叹自己的早生华发、壮志未酬,也不再厌恶宦海沉浮却不得已行入其中。


  他开始与自我和解,悦纳自我,不再内耗,放下得不到,释怀已失去。


  他开始以一种无限超脱旷达的心态去面对人生中的风雨,与自我和解,悦纳自我,不再内耗。


  他开始“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他开始“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赤壁赋》后,面对被贬谪的困境,苏轼再无被贬至密州时的旅梦难眠,也无初至黄州时的孤冷寂寥,他彻底与自我和解,旷达超脱,与整个世界握手言和。


  北宋时代,岭南惠州乃是未开化的蛮荒之地,苏轼被贬于此,他却写下《惠州一绝》。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虽然岭南的荔枝美味,可到底地处蛮荒,苏轼又年岁已老,他便生了病,可他却在病中写道: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纵笔》


  被贬谪至蛮荒,又在病中,可苏轼却能乐天写下春睡至五更,这是一种怎样的旷达超脱?


  这首小诗传到朝中,苏轼的政敌章惇大怒:“苏子尚尔快活耶?”于是苏轼又被贬至儋州,也就是现在的海南。


  北宋:李公麟作


  那时的海南放眼望去一片汪洋,苏轼独处于海岛之中,可他却写道:


  “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之中,九州在大瀛海中,中国在四海中之中,有生孰不在岛者?”——《在儋耳书》


  “我刚到海南之时,发现大海无边无际,我问自己何时才能离开这座孤岛呢?转念又想,天地和九州都在大海之中,又有谁不是生来就在岛中呢?”


  在如此旷达超脱的胸襟下,苏轼心安海南,虽然被朝廷下令不得签署公事,可他却依旧心忧百姓疾苦,他在海南带领百姓挖地下水井改善饮水条件、种植草药治疗疟疾,开学堂传授诗书礼易。


  《赤壁赋》后虽然处于被贬之境,苏轼却已经超脱出个人得失,而是着眼于民生疾苦,着眼于百姓之艰,乐观旷达的笑对风雨。


  朝局之势,易转易变。


  苏轼在获得赦免后,他的政敌章惇却遭逢被贬,可苏轼却没有复章惇反而给章惇之子章援写信说:


  “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所增损也。”


  这位超脱旷达的老者有着怎样宽厚仁和的胸襟?对把自己一贬再贬,甚至想要至自己于死地的政敌却能大度原谅。


  《赤壁赋》后的苏轼心存天下,而不是个人得失。


  《赤壁赋》后的苏轼超脱旷达,不拘泥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而是胸襟宽广的纳百川。


  《赤壁赋》后的苏轼真正做到了与自我和解,超脱自我,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


  公元1100年,宋徽宗继位,苏轼得以赦免回京,他写下了对自己的人生总结。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自题金山画像》


  这位少年登科,官至尚书的老者,回顾一生功业,竟是以被贬谪监禁的黄州为始,再至一路被贬谪的惠州、儋州。


  可见在苏轼心中,《赤壁赋》之后超脱旷达的苏东坡才是自己一生功成之最。


  年少时,我们总想着建功立业、成王败寇,可人至中年,经历过生活的打磨,方知人这一生总有已失去、得不到、不可求。


  与其执拗地为难自己,不如释怀已失去、放下得不到、看淡不可求,与自我和解,专注自我、悦纳自我,超脱自我,与这世界握手言和,收获人生真正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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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杏,我有一支笔,可以慰风尘。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推荐文章2:一蓑烟雨任平生——读《寒食帖》

  :李昕(中国书法家协会)


  宋代苏轼《寒食帖》名列“天下三大行书”,它作于苏轼被贬黄州的生命低谷时期。《寒食帖》是其苦难人生的见证,亦是其艺术巅峰的标志。遇挫不馁,初心不渝,历经磨难而奋发崛起,《寒食帖》寄寓了民族精神追求、价值取向和审美伦理。


  苏轼《寒食帖》资料图片


  湖北黄冈东坡赤壁景区内苏东坡雕像资料图片


  一


  人到失魂落魄穷途末路郁郁不可终日之境,该是怎样的煎熬?


  1080年的苏轼,就深陷这样的境地。


  这年大年初一,京城汴京沉浸在新年欢庆的氛围里,刚从大狱释放的苏轼,由长子苏迈陪伴凄惶惆然启程前往黄州。确切地说,苏轼是前往荒郊僻壤的黄州就任并无实权的团练副使。更准确地说,苏轼是遭贬谪为“责授检校水部员外郎,充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在御史台差人押解下赶赴黄州,名为外放为官,实是异地监管。


  大文人,小地方,戴罪之身,偏隅之地。没有官舍,只能借住江边破落寺院。劫后余生,终在小城黄州安顿下来,喘息甫定,苏轼给神宗上《到黄州谢表》坦陈心迹:


  惟当蔬食没齿,杜门思愆。深悟积年之非,永为多士之戒。贪恋圣世,不敢杀身;庶几馀生,未为弃物。若获尽力鞭箠之下,必将捐躯矢石之间。指天誓心,有死无易。


  宋末元初学者袁桷评价这份上表“悔而不屈,哀而不怨”。悔什么?哀什么?真如苏轼所言“早缘科第,误忝缙绅”,“深悟积年之非”?文字之过抑或境遇艰难?只能慢慢吟味了。


  可以想见的是,江边禅院里,他灯下苦读,提笔疾书,蹙眉深思,信步观远……过往浮生旧事,如这滔滔江水,裹挟着草木、泥沙,一路暗流涌动漩涡横生,自无边无际奔涌而来,向着茫茫沧海东去,不时激起岸边串串水花……


  二


  从巅峰跌落谷底,就在一瞬。苏轼由崭露头角大红大紫到放逐沉寂无人问津的一瞬,就是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把苏轼应试入仕和终老宦途均分前后半程。此前,是万众瞩目聚光灯下的高光时刻,而后,命运在此拐了个弯,是漫漫难挨起伏不定的贬谪生涯。如当头棒喝,乌台诗案让才华横溢的苏轼遭受人生最为沉重的打击。


  1056年(嘉祐元年),蜀中眉山苏家有子初长成。在父亲苏洵带领下,苏轼苏辙兄弟意气风发,赴京参加次年科举应试。初出茅庐,便脱颖而出。21岁的苏轼更是轰动朝野,佳话频传。主考官欧阳修拿到题为《刑赏忠厚之至论》的文章,激赏不已,堪为头名。他揣度为学生曾巩所作,为避嫌,降为第二名。待拆卷,方知为苏轼之作。欧阳修致信副主考梅尧臣,表达欣喜之情,“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


  随后制科考试,苏轼拔得头筹,入“第三等”。名为三等,其实“自宋初以来,制策入三等,惟吴育与轼而已”。因此,坊间誉为“百年第一”。《宋史》载,仁宗读苏轼兄弟制策,回到后宫,喜不自胜地道:“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


  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经此一试,苏轼开始官宦生涯,从凤翔起,历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其间,虽母亲、妻子、父亲先后故去,但苏轼踌躇满志,一路风生水起。


  去凤翔任职,路过渑池奉闲僧舍。再临当初赶考寄宿旧地,苏轼赋诗苏辙:“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世事无常,人生漂泊不定,只如雪泥鸿爪。前途漫漫,每个片段都是偶然,自当勉力前行。


  苏轼生性豪阔、不拘小节,与太守陈希亮的谨峻刚直格格不入。太守亦惜苏轼之才,有意挫其锋芒,要求严苛。这让苏轼颇感不满。太守修建凌虚台,请苏轼撰《凌虚台记》。苏轼借机暗讽:“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太守大度豁达得一字未改,勒石立碑,并发感慨:“吾视苏明允,犹子也;苏轼,犹孙子也。平日故不以辞色假之者,以其年少暴得大名,惧夫满而不胜也,乃不吾乐耶!”


  太守用心良苦,彼时苏轼自是意识不到。待明白时,已身在黄州。从未替人作传的他,破例应陈希亮之子陈慥邀请作《陈公弼传》,回首往事:“公于轼之先君子,为丈人行。而轼官于凤翔,实从公二年。方是时,年少气盛,愚不更事,屡与公争议,至形于言色,已而悔之。”难得忘年之交。可惜,悔之晚矣,不在陈希亮,不在凌虚台,而是乌台诗案。


  1079年,苏轼调湖州知州,依惯例呈《湖州谢上表》。好事者断章取义,从上表文字“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嗅出味道。由此发端,事态愈演愈烈。御史台官员李定、何正臣等人搜捡苏轼诗文,上章弹劾他攻击朝政,反对新法。台吏皇甫僎携吏卒急驰湖州捉拿苏轼,关押于御史台。“即时出城登舟,郡人送者雨泣”,当时形状,“拉一太守如驱犬鸡”,何其仓皇惨淡。


  御史台,朝廷监察机构。自汉代始,官署内遍植柏树,亦称“柏台”。柏树常有乌鸦栖息筑巢,故又称“乌台”。苏轼身陷乌台,正义之士竞相奔走说情。苏辙上书神宗,愿弃官保苏轼出狱,“臣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非敢望末减其罪,但得免下狱死为幸”。曾经的政敌王安石,也以太祖定下不杀士的祖训为由,上书“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


  遭受103天牢狱之苦后,苏轼死里逃生,捡得一条性命,被贬,再次如丧家之犬被押送黄州。


  三


  黄州,长江边偏僻小城,无意间成为苏轼人生下半场的起点。


  定慧禅院稍事整饬,就是落脚地。苏轼致信章惇:“现寓僧舍,布衣蔬食,随僧一餐,差为简便,以此畏其到也。穷达得丧,粗了其理,但禄廪相绝,恐年载间,遂有饥寒之忧,不能不少念。”不久,苏辙设法接来家眷。寺院已住不下,寻临江“临皋亭”,一处废弃多年的驿站,总算安顿一家老小。然而,生活困窘迎面扑来——一家日用开销捉襟见肘。薪资微薄,囊中羞涩,得精打细算。每天零用限制在150文。每月初,取4500文钱,分30份,挂在梁上,每日用钱时取下一串……


  离了京城,脱不了监管的影子。元丰五年,苏轼江边酒肆会友。一樽云烟过往,一江离情杂绪,一眼困迫无奈。夜静时分,酒入愁肠,词出醉意,他写下《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人生如梦,梦里梦外,来来去去,半醉半醒,似幻似真。绝妙好词不胫而走,未料到竟引发官府一场惊慌。“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怎生了得?莫非犯官苏轼驾舟逃逸?


  友朋断了联系,唯恐受牵连避之不及。苏轼致信李端叔自述形状,“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从闻名天下的才子新贵到无人相认的乡野村夫,他暗自庆幸这变化。结尾处,他特别关照:“自得罪后,不敢作文字。此书虽非文,然信笔书意,不觉累幅,亦不须示人。必喻此意。”谨慎心态,可见一斑。御史台的切肤之痛,仿若眼前,不忍回首。儿子自京师回来,父子深聊,“言之详矣,意谓不如牢闭口,莫把笔,庶几免矣”。


  人生凄惨,不在于处境孤独凄凉,而是内心孤寂漠然。邂逅黄州,苏轼换了一种方式与内心对话,与孤独相处。


  一日,他踱步走出僧舍,拄杖漫行。四野,杂花满山,草木繁茂。忽地,眼前一树海棠悠然绽放于竹篱之后,诗兴大发,成就一首《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也知造物有深意,故遣佳人在空谷……”


  海棠,蜀中旧地常见之景,眉山故里钟爱之物。久久压抑的情感,此刻迸发。魂牵梦萦的故里风物,思念存想的老友故交……似是故人来,异地他乡的不期而遇,不啻是意外惊喜。锦绣裹城迷巷陌。海棠开在眼前,其实一直开在心间。此刻的海棠,一定是飞鸿从故土衔来的种子,抚慰异乡宦游人。花自飘零,多少无言情愫,只恐从此之后,此乡就是故乡。


  苏轼钟爱海棠,曾赋诗:“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来黄州,每年三月三,海棠飒爽而开,他携友树下雅集,曾作记述:“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年年花事,年年醉于此。因为海棠,再沮丧落魄,总都能找到心安之所。如果说文字带给苏轼荣耀与磨难,而今,海棠渐渐疗治他的悔愆和哀戚。


  在这氛围中,又一年的寒食来临,伴着连绵寒雨,如同怅惋思绪无穷无尽……


  四


  寒食之际的黄州,气温尚未转暖,寒流夹杂刺骨湿气,阴冷笼罩大地。天总不放晴,雨总下不完。说是春雨,却似秋雨,寒,冷,密集,愁煞人,一阵紧似一阵,一层寒似一层。


  这是来黄州的第三个寒食。小屋,靠近江边的荒郊野外。寒风冷雨吹打屋子,也吹打在苏轼心里。万般感触,挥笔成寒食诗。诗,苍凉沉郁;书,笔酣墨饱。


  (一)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


  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


  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


  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


  (二)


  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


  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


  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


  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


  也拟哭涂穷,死灰吹不起。


  暮春之季,萧瑟肃杀,淫雨霏霏,雾云濛濛。雨,自天上扯下来,与江面连成一片,江水溢溢,像要涌进小屋。此际的雨,看不透,望不尽。厨房灶台破旧,锅里煮着几棵野菜,湿苇做柴,噼噼啪啪暴响,火苗如这湿天无力地闪动幽幽焰光,湿气伴着缕缕黑烟氤氲升腾……返京之门,已然紧闭;归乡之途,山隔水阻。小屋、空庖、乌衔纸、坟墓……沉郁、凄怆、窘迫、烦闷的意象。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此情此景,不忍卒读。


  此时,沮丧?彷徨?失意?愁苦?难怪首字“自”起笔一撇,下笔颇有犹豫,可见情绪复杂——进难,退亦难;有苦,亦有愁。


  海棠再次出现。“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劲风折花,由花而泥,分明在说自己。“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何等意气风发,而今颓然老矣。花落泥土,身归大地,是叹息世事变幻?还是感触找到安生归宿?


  风雨中的小屋如一叶扁舟,起伏不定。“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为人臣,事君当尽忠;为人子,事亲当尽孝。眼前乌鸦衔起飘零的纸钱,提醒寒食已到。祖坟在千里之外,惜乎不能随意走动,难以归乡祭扫。身属无奈,情实难抑。“纸”字尾笔信手而下,笔锋如刀锋,用力刺向寂寥的虚空,那是落寞的慨叹,是幽深的遗憾……


  五


  阮籍是魏晋竹林七贤之一。自小学文习武,勤学不怠,有济世之才。由门荫入仕,生性孤傲不羁,行事率性怪异。生于乱世,苟全身家性命尤显不易。其时,曹魏、司马两大势力明争暗斗,双方争相招揽阮籍。这使他处境尴尬且痛苦。


  《晋书·阮籍传》载:“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返。”半生穷途末路,醉后恸哭长啸,驱车不走常道。大道不可期,人欲何之?人生之途,穷莫过此。后世才子王勃登高晏饮作《滕王阁序》,“孟尝高洁,空余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那时,王勃以“穷途”一词空叹怀才不遇,怎堪比阮籍心境?


  韩安国,西汉名臣。自幼博览群书,颇有辩才、学问和胆识。任梁王幕僚期间,因故入狱,狱吏田甲羞辱他。当韩安国问:“死灰独不复燃乎?”田甲回道:“燃即溺之。”


  一个表示或有转机,死灰或可复燃;一个决绝回应无望,一旦复燃,以尿浇灭。


  不久,梁王手下内史职位空缺,朝廷任命韩安国出任此职。死灰真就复燃。田甲惴惴不安,当面负荆请罪,韩安国笑笑,“可溺矣!公等足与治乎?”当然只是一笑而过,韩安国并未计较。


  黄州的日子,沉淀过往,静听内心声音。前路多艰,苏轼以阮籍“穷途之哭”作比,自叹经世济民之道如入穷途;前途黯淡,借韩安国“死灰复燃”反衬转机渺茫。


  伟大人物,亦有真性情的一面。苏东坡,挥毫成文,走笔成章,率意而书。文、字,是他与自己对话的最好方式。


  六


  苏轼是宋代尚意书风领袖,《寒食帖》则为扛鼎之作。


  《寒食帖》章法老辣苍劲、流畅不拘,起伏跌宕、一气呵成。用笔或正或攲,或提或按;结字或大或小,或长或扁;用墨饱满,酣畅浓烈。心境变化寓于落笔之中,先轻后重,先疏后密,能感受书者心绪复杂起始平缓到波澜起伏的过程。强烈的感染力,让观者与书者一体共情,悲伤书者的悲伤,痛苦书者的痛苦,沉郁书者的沉郁……难怪多年后黄庭坚看到此帖,捧读再三,叹曰:“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


  黄庭坚即言艺文兼备之妙,也道出尚意书风意中意外之味。他与苏轼亦师亦友,曾评论其书法:“东坡道人少日学《兰亭》,故其书姿媚似徐季海;至酒酬放浪,意忘工拙,字特瘦劲似柳诚悬,中岁喜学颜鲁公、杨风子书,其合处不减李北海。至于笔圆而韵胜,挟以文章妙天下,忠义贯日月之气,本朝善书自当推为第一。”用笔多取侧势,点画肥厚、结体扁平,气韵连贯、任情率意,极富个性特色。苏轼自言:“短长肥瘦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凝重笔法中追求质朴平淡,不刻意雕琢,不计较点画工稳,情之所至,落笔赋形。苏轼笔墨酣厚,是直面现实的酣畅淋漓,不躲不让;字体扁朴,是抗争重压的豁达隐忍,随缘屈就。形诸笔端,浓缩的是人生,厚积的是情性,沉淀的是文心。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苏轼论书鞭辟入里。世人常误解尚意精髓。尚意重意境、意趣,而非简单直抒胸臆,任意走笔。“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学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书之法并非不可学,只是不必拘于传统。意在法前,意在笔先,“意”是合于规律的情性自然流露。尚意追求的是以文章才学、艺术素养为根基的率真表达。“作书之法,识浅,见狭,学不足,三者终不能尽妙。”苏轼主张学识修养决定境界,把书家从对书法形式的依附中解放出来。


  黄庭坚说:“东坡简札,字形温润,无一点俗气。胸中有书数千卷,则书不病韵。”他由此立论,“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学字既成,且养于心中无俗气,然后可以作,示人为楷式”。清代吴德旋亦说:“东坡笔力雄放,逸气横霄,故肥而不俗。要知坡公文章气节,事事皆为第一流。余事作书,便有俯视一切之概,动于天然而不自知。”再看黄山谷评价《寒食帖》,“东坡道人在黄州时作,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是。”


  书法美在外在形态,更在内在神采意韵。苏轼以学养调适内心,书法让他获得洒脱通透。


  七


  《寒食帖》中零落成泥的海棠意象隽永。


  海棠,雅俗共赏,有飒爽而开之热情明快,又有娇柔而立之风姿绰约。苏轼亦如海棠,从京师庙堂跌落黄州僻野荒郊,与这方水土相融相生。“雨过浮萍合,蛙声满四邻。海棠真一梦,梅子欲尝新。拄杖闲挑菜,秋千不见人。殷勤木芍药,独自殿余春。”困境中的海棠和乡野即景给他慰藉。


  次年,老友马梦得赶来,找太守徐君猷把城东废弃军营荒地批给苏轼,一家生计有了稳固着落。苏轼脑海一定浮现过白居易的影子。那时,白居易因“讽刺诗”被贬忠州。他择城东坡上栽树。“何处殷勤重回首,东坡桃李种新成。”他遣兴作《种桃杏》:“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路远谁能念乡曲,年深兼欲忘京华。忠州且作三年计,种杏栽桃拟待花。”


  苏轼和全家老小动手整饬,俢篱除草,莳花种蔬。公务之余,浑然一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次年,筑草屋,四壁饰雪花,命名雪堂。苏轼写道:“某现在东坡种稻,劳苦之中亦自有其乐。有屋五间,果菜十数畦,桑百余本。身耕妻蚕,聊以卒岁也。”


  重回乡里,复归土地,东坡是诗意田园。身俯向大地,根扎进生活,劳作让苏轼意气平和,平易近人。雪堂里,烹茗煮酒,往来鸿儒白丁,日子被打理得平静淡泊而逸兴雅怀。因为东坡,苏轼把黄州岁月过成生活,把自己变成苏东坡。苏东坡,不只是文人,不只是农夫,而是可贵的平和烟火地气。


  八


  自元丰三年至元丰七年,苏轼在黄州四年两个月。解读此间文字,寻绎潜藏《寒食帖》深处心灵变迁的雪泥鸿爪图景。


  元丰三年正月,赴黄州途经春风岭,作《梅花二首》:“春来幽谷水潺潺,的皪梅花草棘间。一夜东风吹石裂,半随飞雪渡关山。何人把酒慰深幽,开自无聊落更愁。幸有清溪三百曲,不辞相送到黄州。”幽僻之地,天寒地冻,梅花开无所依,落无所顾。前程未卜,只将一腔悲苦诉诸岭上梅花。


  至黄州,身草草安顿下来,心还在悲戚中游走,有《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缺月、疏桐、幽人、孤鸿、寒枝、冷洲,写尽失意人生境遇,写尽颓唐心悸情感,写尽孤傲内心独白……


  生活艰难,精神压抑,心灵调适是难挨的历程。元丰四年中秋,写《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刻意忘却,不意之间重现;渐而模糊,又渐清晰。思念亲人,感悟人生。乍看几分消极,实则悟明世理;看似无奈自嘲,实则珍惜人情。


  酬答友人章质夫《水龙吟》:“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借暮春之际“抛家傍路”的杨花,抒写千古经典别样愁绪。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苏轼已渐成苏东坡。元丰五年作《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舒朗达观,有儒家君子坦荡之胆,有道家顺应自然之风。同期,有《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词妙,序亦妙:“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雨,突如其来,众人惊慌失措狼狈不堪,唯有东坡淡然处之。由雨而晴,从自然到人生,其意蕴无穷。


  融入黄州水土,与山水观照,与时间对话,苏轼作《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名篇。“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恣意狂放慢慢收敛,性情愈渐深邃睿智、豁达通透。


  元丰六年,填《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登快哉亭而念恩师欧阳修所建平山堂,当年初出茅庐,名扬京城旧事仿若昨日。眼前风口浪尖弄舟老者让他动容。孟子云,“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在苏轼看来,这浩然之气,超凡脱俗,坦然自适,快意无穷。


  元丰七年,作别黄州,雪堂邻里来送行,作《满庭芳·归去来兮》:“归去来兮,吾归何处?万里家在岷峨。百年强半,来日苦无多。坐见黄州再闰,儿童尽楚语吴歌。山中友,鸡豚社酒,相劝老东坡。云何,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待闲看秋风,洛水清波。好在堂前细柳,应念我,莫剪柔柯。仍传语,江南父老,时与晒渔蓑。”挂念黄州父老,存念乡土生活,东坡就在百姓心里。


  1086年春,奉诏回京的苏轼惦念黄州,写下《如梦令》:“为向东坡传语。人在玉堂深处。别后有谁来,雪压小桥无路。归去。归去。江上一犁春雨。”江水潮涨潮落,海棠花开花谢,春天去了又来,芦苇黄了再青。黄州的东坡记忆犹新,苏轼浴火重生,凤凰涅槃……


  九


  黄州之后,苏轼朝野进进出出,数度起起落落,先后历汝州、登州、杭州、颍州、扬州、定州。绍圣元年(1094年)贬惠州。三年后,再贬儋州。元符三年(1100年)四月,朝廷大赦,诏回任朝奉郎。乌台诗案贬谪黄州20年来,一直在奔波,“坐席未暖,召节已行,筋力疲于往来,日月逝于道路”,但他始终不避劳苦,走一路,根深扎一路。此番以老迈衰病之身行至常州,他再也走不动了。1101年8月24日,逝于常州。临终,写下《自题金山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辗转多年,黄州起始的印迹仍清晰深刻。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20年前,苏轼曾作《初到黄州》:“自笑平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丝毫事”,当然是政务民情,是家国社稷和农桑稼穑。身逐乡野,心忧朝堂,“只惭”只是无奈而已。


  黄州是不幸之地,也是万幸之处。《寒食帖》是苦难人生的见证,亦是艺术巅峰的标志。有人说,苏东坡是一个鲜活的、立体的人,儒家喜其忠,道家喜其旷,佛家喜其空,文人喜其雅,平民喜其义。因为黄州,因为《寒食帖》,苏轼就不只是苏轼,他还是苏东坡。


  千百年来,人们探求中华文明绵延不绝生生不息的嬗变动因。历经磨难而奋发崛起是重要内涵。贤而能下,刚而能忍,遇挫不馁,初心不渝。就如苏轼,你可以打击他,但不会打倒他,他的硬骨柔情与诗心文胆显见于内心底、生活中。


  如此,《寒食帖》的魅力,不只是其文其字,更是寄寓了民族精神追求、价值取向和审美伦理。


  如此,就能理解路上的苏轼,就能理解何为文人的心灵灯塔。遥望它,每个人会发现自己与苏东坡如此贴近。


  《光明日》( 2022年08月05日13版)


  : 光明网-《光明日》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推荐文章3: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夏夜追凉,如果正好赶上清风与明月,


  一定是件极奢侈的乐事。


  919年前的六月,


  黄庭坚就在鄂州的南楼上好好体验了一把。


  来看《鄂州南楼书事》:


  鄂州南楼书事


  宋·黄庭坚


  四顾山光接水光,


  凭栏十里芰荷香。


  清风明月无人管,


  并作南楼一味凉。


  简析


  “鄂州”就是今天的武汉,“南楼”在武昌的蛇山之巅,同样位于蛇山之巅的还有名闻天下的黄鹤楼。你或许会纳闷:既然相去不远,黄庭坚乘凉为啥登南楼而不是黄鹤楼?


  可能因为他更中意南楼吧。


  公元1102年(崇宁元年)九月,黄庭坚一到鄂州就登上南楼,“叹其制作之美”而留下一首七律,称“鄂州南楼天下无”。南楼的美,不止经过黄庭坚一人认证,早在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牧已为之作了广告——“清晨南楼夜,风流在武昌”(李白《陪宋中丞武昌夜饮怀古》),“歌声袅袅彻清夜,月色娟娟当翠楼”(杜牧《南楼夜》)。


  第二年(1103)六月,在一个炎热的夏日,黄庭坚再一次登上南楼与好友小聚,并写下《鄂州南楼书事四首》组诗,本诗为其中一首。


  “四顾山光接水光”,首句即写登临所见,视野辽阔,气象不凡。前面说过,南楼位于蛇山之巅。蛇山高约85米,虽不算高耸入云,却也险峻陡峭,加之“南楼盘礡三百尺”,仍给人一种“天上云居不足言”的错觉。因此,立足南楼,游目四顾,视野极其开阔,山光水光尽收眼底。一个“接”字,即准确地描绘出山水相依相樛的景象。


  次句“凭栏十里芰荷香”从视觉、嗅觉角度入手,来着重写眼前的“十里芰荷”。芰荷,指菱叶与荷叶,也可泛指荷花。还是我们之前所说的,夏日追凉之处必临水,临水则必有荷花。一般的荷花,不过一池一塘,而这里却是“十里”,“十里荷花”无论在视觉还是嗅觉上,给人带来的感官刺激远比一池一塘要来得强烈。诗人面对如此风物,忽然生出“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的感叹。


  荷香扑鼻,必然有“清风”的功劳;山光水光,自是少不了“明月”的成全。而正是这“无人管”无人顾的清风、明月却促成了南楼的一味清凉,让诗人在夏日里暂时抛开烦躁,觅得一刻清宁。


  “无人管”,或许用苏轼“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句意,或李白“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诗意,来抒写一种逍遥自适的心境。


  最后的“一味凉”,则用通感手法将触觉与味觉沟通起来,带给人一种独特的审美享受。言凉为何用“一味”呢?古人认为,“目以色为食,耳以声为食,鼻以香为食,口以味为食,身以触为食,意以法为食”,清风明月,耳得之而成声,目遇之而成色,故曰“共食”(共适)。“食”当然要用“一味”来形容。


  不过,人们对“凉”的理解有所不同,或曰“悲凉”,或曰“清凉”,你觉得是哪个?


  :古诗词赏析


  :习古文化


  编辑:邓汝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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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推荐文章4:赤壁之游乐乎

  1


  不知是绵绵乡愁还是缕缕诗绪,让我穿过时空与岁月,让我穿时空与岁月拱起的汉川门,走向久违的梦里的东坡赤壁。


  这是我记忆中的赤壁吗?


  当我站在汉川门前,不见我儿时走过的通向东坡赤壁的碎石小路;抬头远望,只见一片茂密的绿林映着层层叠叠的亭阁。层层叠叠亭阁下的赤壁入口石门前,耸立着一蹲高大的苏东坡石像,栩栩如生,似在有意无意告诉我:东坡赤壁,与苏东坡苏轼在一起。


  是的,正是有了苏东坡的存在,才有了东坡赤壁的存在,使之成一处风景,来这里倾听东坡先生听过的江涛声,感受大江东去的气势……


  2


  登高望远。


  此刻,我就站在栖霞楼的最高层。此楼西临峭壁,气势壮观,东、南、西三面遥对长江,是东坡赤壁的最高处,宜于远望——


  玉带般的长江飘在远方,因了自然的伟力,长江早已离赤壁远去;当年惊涛拍岸的地方,如今已是一碧万顷的原野,阡陌纵横,绿树成行。待我抬眼南望,只见一道迤逦延伸的绿色江堤上,有人在堤上漫步,脚步沉稳,身影飘逸。


  我猜:莫非是东坡先生躬耕东坡之后,来这一片旷阔、宁静的天地里散步解乏哟!


  3


  睡仙亭,实则是不可不游之处。


  睡仙亭与放龟亭近在咫尺、隔栏相望,立于赤壁矶头。亭内有石床石枕,据说东坡先生当年同友人诗话赤壁,常常交杯换盏后酩酊大醉,曾多次醉卧于此。


  儿时听说东坡先生这一趣闻后,初游赤壁时特意来到睡仙亭,不仅轻轻抚摸这石床石枕,还特意解怀脱衣,光条条横躺在这石床上,想沾一点东坡先生的灵气,日后长大也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文章倚马可待……


  如今,睡仙亭里石床石枕还在,可是我的岁月已老,望着这石床石枕,想起儿时的嬉闹,不禁哑然失笑。


  4


  漫步东坡赤壁的亭阁之间,自然会吟起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走着吟着,吟着走着,我便走进酹江亭。


  酹江亭窗含大江,景物寥廓。亭里三面均有石刻,其中最抢眼的当是苏东坡草书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品赏这笔势奇劲,如狂风骤雨,飞动旋转,可谓与词的豪放相得益彰的草书,我不禁感叹——


  正是苏东坡的“乱石穿空惊涛裂岸”,才使那一声大江东去壮哉如斯,也骤使这狂草的赤壁声名大震!


  5


  时光,晃动着一树枝叶,我就站在树下,肃立二赋堂门外,遥向堂内的二赋木刻鞠了一躬后,这才走进堂里。


  堂中一面木壁,将堂一分为二,前壁书《前赤壁赋》,后壁书《后赤壁赋》,字大如拳,拙朴俊逸。这前后二赋,儿时就倒背如流,如今依然可以信口背诵某些章节,诸如这“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唯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赤壁赋的迷人之处,在于上自造物,下至人事,远自历史,近至生活,写得大气脱俗,也悟得明透;因之使你神驰古往今来,回旋清风明月之中,欣赏前后《赤壁赋》的美妙绝伦……


  走出二赋堂,回首一望,那是谁撰写的一副对联:客到黄州或从夏口西来武昌东去,天生赤壁不过周郎一炬苏子两游。


  是呵,这就是东坡赤壁。


  6


  我的故土黄州真是有幸,她曾在杜牧《赤壁》的诗里;她曾在王禹偁的《黄冈竹楼记》里;她更在苏东坡的前后《赤壁赋》及《念奴娇·赤壁怀古》里……


  也许正是如此,才使不同时代、不同身份和地位、不同信仰和志向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来到这里。想着走着,走着想着,转身就到了东坡赤壁的大门,抬头一望,只见“赤壁之游乐乎”几个石雕的大字横在门楣。


  望着那几个大字,我连连感叹道:乐哉!乐哉!这才信步走出赤壁大门。


  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推荐文章5:探析苏轼的廉政思想

  探析苏轼的廉政思想


  ——《千载浩然苏东坡》创作手记


  :汪维宏


  苏东坡是北宋著名思想家、政治家、文学家。近年来,“东坡热”持续升温,研究他的专著、传记层出不穷。出于对东坡先生的景仰,笔者在潜心研读相关著述中发现,苏东坡作为文学家、艺术家、美食家乃至“乐天派”的一面,受关注较多;而官员苏东坡这个角色,似有待深入挖掘,尤其是他的廉政思想。于是,我便萌生了写一部作品的念头,挖掘苏东坡为官从政的德贤绩能,以资今人借鉴。这部《千载浩然苏东坡》即是成果。


  在苏东坡和苏辙的成长、成才道路上,母亲程氏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苏东坡曾在《记先夫人不发宿藏》中记述母亲程氏言传身教的一段往事:“先夫人僦居于眉之纱縠行。一日,二婢子熨帛,足陷于地。视之,深数尺,有一瓮,覆以乌木板。夫人命以土塞之,瓮中有物,如人咳声,凡一年而已。”发现疑为前人秘藏的一坛宝物,如何处置?正当众人打算开挖之时,程夫人做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盖上乌木,重新埋好。“非义不取”之举对童年苏东坡产生深刻影响。


  正因为受到良好家风的熏陶,苏东坡从小养成了清廉不贪的秉性。据苏辙《龙川略志》记载,苏东坡在凤翔任签判,闲暇时常孤身一人去开元寺观赏古画,往往一去就是一天。一来二去,苏东坡与寺里的僧人相熟。有一僧人为了取悦苏东坡,便有意将“以朱砂化淡金为精金”的秘方献给他,苏东坡不为所动,厉声说道:“吾不好此术,虽得之,将不能为。”刚刚入仕,便大义凛然地抵制诱惑,这是苏东坡清廉自洁的体现。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这是苏东坡《赤壁赋》中的名句。天地之间,万物各有主,如果不属于自己,哪怕是一丝一毫也不求取,成语“一毫莫取”由此衍生。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是东坡廉政思想的提炼。《赤壁赋》系苏东坡被贬黄州后的元丰五年(1082年)所作。初到黄州时,作为没有俸禄的贬官,苏东坡的日子过得非常紧巴。为了维持生计,他不得不省吃俭用,精打细算。尽管生活艰辛,但他依然保持了超然物外的追求和“虽一毫而莫取”的节操。


  其实,早在熙宁十年(1077年),苏东坡在《宝绘堂记》中就提出了“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的观点。苏东坡在文中指出,“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说的是如果迷恋书画到了无法放下的程度,就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祸害。苏东坡年轻时酷爱书画到什么程度呢?家中收藏的,唯恐失去;别人拥有的,唯恐得不到。后来他幡然醒悟,在文中自嘲道:“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此后,苏东坡不再沉溺其中,书画给他带来的更多是愉悦。


  苏东坡在《宝绘堂记》中现身说法,告诫人们要正确处理好“寓意于物”与“留意于物”之间的关系。而他也正因处理好了二者之间的关系,在人生低谷、生活艰辛之时,才能秉持“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操守,并践行终身。


  苏东坡毕生清廉的动力来自哪里?来自家风家学熏陶下自幼养成的内在约束、廉洁精神和根深蒂固的民本思想。苏东坡在其著名的《刑赏忠厚之至论》中赞扬尧、舜、禹等古代圣君:“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元祐七年(1092年),苏东坡到扬州上任办的第一件公差就是停办劳民伤财的万花会。心中常怀百姓冷暖,是苏东坡廉政思想的基础。


  “三代以下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此四子者苟无文学之天才,其人格亦自足千古。”这是王国维对屈原、陶渊明、杜甫和苏东坡的赞美。苏东坡一生跌宕起伏,命运多舛。然而,无论显赫时居庙堂之高,还是贬谪时处江湖之远,他都始终信奉“功废于贪,行成于廉”的从政理念,践行“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廉政承诺,保持“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的精神高度,实现了“至今不贪宝,凛然照尘寰”的毕生目标。


  向先贤学习,学什么?关键是学习他们的高尚人格、廉洁操守和知行合一,努力做到内化于心、外化于行。(汪维宏)


  : 人民日海外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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