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圣孔子


  摘要:孔子创立了意在惠及天下众生的“仁爱”学说,为儒家所宗,奠定了中国主流文化的思想基础。儒学的政治思想核心是以民为本。孔子的全部学说,关注的最终焦点


  是百姓的幸福。汉代以后,儒学被统治者定为一尊,成为封建文化的正统。但是,统治者标榜的儒学,已非“原典儒学”,而是经过文人政客改造了的儒学。儒学政治演变成了政治儒学。孔子的学说近乎理想化,存在两大严重缺陷:“尊君抑臣”的伦理观念和“道德自律”的调控手段。中国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走科学发展的道路。


  关键词:孔子;儒学;儒学政治;政治儒学


  孔子是世界公认的教育家和思想家,他与穆罕默德、耶稣、释迦牟尼并称为缔造世界文化的“四圣”。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孔子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首。孔子的思想学说对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重大作用。


  中国社会发展到了春秋战国时期,思想学术出现了百家争鸣的繁荣局面,据《汉书·艺文志》载,最显要的思想有儒、道、墨、名、法、阴阳、纵横、农、杂、小说十家。汉武帝刘彻采纳儒士董仲舒的建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从此儒家思想占据了统治地位,成为中国文化的主流。孔子本人也不断得到历代帝王的追谥和加封。直到上个世纪初,“五四”运动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才动摇了儒学的正统地位。过了100年,人们回头总结历史,突然发现,众多思想家为人类社会构建的理想,还是孔子的救世药方最为美好。于是,世界各地纷纷成立孔子学院,研究儒学,研究孔子思想。据说,1988年全世界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发表宣言称:“人类要在二十一世纪生存下去,必须从两千五百年前孔夫子那里寻找智慧。”[①]


  那么,是五四运动的口号喊错了吗?不是。五四时期的热血青年,反对的是腐朽的封建纲常伦理。这些伦理纲常多是以儒学为招牌来束缚百姓思想的巨大绳索。其实,后世人们印象中的孔子,都是政治舞台上化妆了的孔子,不是真孔子。儒学也不是纯粹的原典儒学,而是经过御用文人精心改造了的伪儒学,社会政治更不是儒学所热衷的政治,而是被统治者恶意阉割了的儒学政治。


  一


  孔子出身没落贵族,早年丧父,家境贫寒。史载:“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少时就对礼仪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鲁定公九年,“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摄行相事。……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途;途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齐人闻而惧,恐鲁强而并己,乃馈女乐于鲁。季桓子受之,三日不听政。孔子遂带着弟子离开自己的父母之邦,周游列国,宣传他的政治主张,寻求施展抱负的机会。鲁哀公十一年(公元前484),孔子六十八岁,季康子派人以币迎孔子,孔子遂归鲁。鲁人尊以为“国老”,哀公与季康子常以政事相询,“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史记·孔子世家》)


  孔子一生追求知识,追求完美,追求崇高,追求生存的价值。孔子的人生价值观是“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他一方面“修己以敬”(《论语·宪问》),“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论语·述而》),一方面“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谋求“博施于民而能济众”(《论语·雍也》)。但在生命的旅途上,他却历经磨折,去鲁之后,“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累累若丧家之狗”(《史记·孔子世家》),活着的时候吃了很多苦,抱负始终未得充分施展。时人感叹“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论语·子罕》),死后世人遂称他为“圣人”。孔子以“圣人”之尊为世人所景仰。


  孔子创立了意在惠及天下众生的“仁爱”学说,为儒家所宗,奠定了中国主流文化的思想基础。司马迁说:“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的思想,以“仁”为体,以“礼”为用,“允执厥中”,入情入理,已经成为人们判断是非的准则,虽未尽美,然尽善矣。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试图重建社会秩序,使天下百姓共同享受社会和谐与人生幸福,周公时代的政治局面则是他社会理想的标准模板。他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论语·阳货》)孔子一生致力于推行自己的政治主张,实现他的人生理想和政治抱负,所以他渴望从政。但鲁“陪臣执国命”“政逮于大夫”(《论语·季氏》),他感觉在鲁国实现自己理想的希望已经渺茫,于是毅然离开了自己的父母之邦,开始了长达14年之久的颠沛生活,虽屡遭困厄,仍矢志不渝。他说:“吾岂瓠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论语·阳货》)


  为了实现自己的大理想,构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论语·颜渊》)那样的和谐社会,孔子渴望登上政治舞台。他说:“苟有用我者,朞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论语·子路》)对自己充满了信心。有一次,他的弟子子贡以“美玉”为喻,叩问孔子的人生追求,孔子毫不讳言地说:“我待贾者也。”[②]他要寻找一位“识货”的君王,把自己推销出去。但“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史记·儒林列传》)。


  孔子一生积极进取,一心救世济民,但在那个“多欲”“尚力”的时代,他的仁政思想始终未能得到统治者的赏识,而他“知其不可而为之”(《论语·宪问》)。他求仕的目的,主要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百姓,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诗·王风·黍离》)


  孔子一生志在社会政治,在人的发展,他想让整个天下的人共同享受人生幸福,但由于未被世用,他的政治主张大多“托之空言”[③],不曾见诸行事,一腔怀抱未得施展。


  孔子一生的业绩,主要是人才教育和对古代文献的整理。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史载,孔子弟子“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死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史记·儒林列传》)


  孔子的一生是理性追求与社会现实相互矛盾的一生。他说:“谁能出不由户?何莫由斯道也!”(《论语·雍也》)临死前他对弟子子贡说:“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史记·孔子世家》)内心充满了无奈、痛苦和悲叹。


  二


  孔子的学说被后世奉为儒学。《说文》:“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许慎认为,儒是术士,以柔立本,追求和谐,反对对抗,基本揭示了儒的本质。从造字的角度说,儒字从人从需,需亦声,应该是会意兼形声。儒者之事业乃致力于人生之所需,怎样才能让人们过上心安理得的幸福生活。班固《汉书·艺文志序》说:“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儒家“宗师仲尼”,以孔子学说为思想基础,于是孔子之学便成了儒学,孔子也就成了儒家学派的创始人。


  儒学的政治思想核心是以民为本。孔子的全部学说,关注的最终焦点都是百姓的幸福。《论语·雍也》篇载:子贡问孔子:“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孔子说:“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从《论语》的记载中,我们可知孔子叹尧美舜赞禹梦周公,肯定齐管仲,称许郑子产,无不因为这些人的政治业绩使社会和谐安定,人民安居乐业,生活幸福。孟子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又说:“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孟子·梁惠王下》)为政者把人民的利益放在首位,以百姓之心为心,以百姓之乐为乐,他就会受到百姓的爱戴,乐为所用,他建立的政权也就稳固、繁荣和昌盛。


  儒学的社会政治构想是,从个体人修身做起,而后齐家,而后治国平天下。人人“修己以敬”而为“君子”,社会各以其才而居位;贤德君子“为政以德”;天下之人“克己复礼”;最终达到“安百姓”的目的[④],实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


  要达到这样的目标,儒家学说认为,为政者的德品、能力与其职位要相称,所谓“陈力就列,不能者止”(《论语·季氏》)。所以孔子说:“不患无位,患所以立。”(《论语·里仁》)不要忧虑没有职位,忧虑凭什么承担起那份职责。如果给你一个职位,你能不能做好。《孟子·梁惠王》载:孟子对齐宣王说:“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齐宣王回答:“弃之。”孟子接着说:“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齐宣王回答:“已之。”孟子又说:“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于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一国之君,国家治理不好,就应该自动退位让贤,由德才兼备者来居位管理。


  儒家学说还认为,治国者第一要正其身,率先垂范,先天下之忧而忧。《论语·子路》篇载:“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劳者,忧也。为民表率,忧民之忧,如此做去,永不倦怠。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孔子说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论语·颜渊》篇载:“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易》曰:“说(悦)以先民,民忘其劳,说(悦)以犯难,民忘其死。”(《兑·彖传》)


  第二要用好人,选贤举能,知人善任。孔子说:“文武之政,布在方策。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芦浦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中庸》)用对了人,则国兴,其事成。《论语》载:“哀公问曰:‘何为则民服?’孔子对曰:‘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为政》)“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子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子路》)


  第三要顺天应人,想百姓之所想。《易》曰:“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贲·彖传》)又曰:“后以财(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泰·象传》)左右者,助也。天有春夏秋冬四时之变,地有原隰丘壤生长之宜,人君裁决制令辅助百姓以顺天地之道,春种夏耘秋收冬藏,不违其时。《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大学》有言:“民之所好者好之,民之所恶者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父母之爱子女,是无条件的,全身心的,更是无私的。孟子说:“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孟子·梁惠王上》) 第四要观民设教,考正得失。《论语·子路》篇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君之于民,要让他们都富起来,受到良好的教育。《易》曰:“君子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临·象传》)又曰:“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观·象传》)君王不能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要适时视察邦域,观阅民情,设为政教。民奢则约之以俭,民怠则劝之以勤。劳民劝相,保民无疆。《汉书·艺文志序》曰:“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人君下观民情风俗,考其政之得失,从而修政立宪,富国福民。


  第五要节用而爱民。孔子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论语·学而》)成由勤俭败由奢。治理国家要勤政爱民,开源节流。荀子说:“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天论》)为政之要在于改善人民的生活,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但是,一个国家不管多么富有,它的君王和人民都不能浪费,不能挥霍无度。君如贪图享乐,纸醉金迷,终成扶不起的阿斗;民若奢靡成风,醉生梦死,必为外族所制。


  《中庸》有云:“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又说:“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朱熹注:“一者,诚也。一有不诚,则是九者皆为虚文矣。”(《中庸集注》)只有真心实意、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才能成就儒者之业;以“仁爱”作幌子,结党营私,终被人民所唾弃。


  三


  汉代以后,儒学被统治者定为一尊,成为封建文化的正统。但是,统治者标榜的儒学,已非“原典儒学”,而是经过文人政客改造了的儒学。儒学政治演变成了政治儒学。


  孔子以其思想和人格赢得了弟子和世人的尊敬,但对孔子的政治见解,弟子们多以为,不适宜那个“多欲尚力”的躁动时代,如宰予反对三年之丧[⑤],子路不赞成必先正名的主张,说“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⑥]冉求也说:“非不说子之道,力不足也。”(《论语·雍也》)都曾对孔子的主张提出过异议。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在陈绝粮,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子贡、颜渊说:“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子贡说:“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他建议孔子略降一降标准。


  孔子在时,弟子们即对他的主张多有异见。“后凌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儒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史记·儒林列传》)孟轲、荀卿“咸遵夫子之业”,虽去夫子思想不远,然已有“润色”。


  班固《汉书·艺文志序》说:“昔仲尼没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孔子曰:‘如有所誉,其有所试。’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业,已试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时抑扬,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后进循之,是以五经乖析,儒学寖衰,此辟儒之患。”由此看来,七十子之后的儒学,虽然也以儒学自称,但经“辟者”“随时抑扬”,已“违离道本”,并非真儒学,而是走了样儿。换句话说,后世儒学已经不是孔子思想的原貌,而是经过不断加工、改造之后的儒学变种。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已经逐渐把“原典儒学”演变成了愚弄百姓的统治工具。他们的思想视野已经不是百姓的幸福,而是王权的稳固。


  孔子生前,就曾告诫他的弟子子夏说:“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论语·雍也》)孔子殁后,“儒分为八”(《韩非子·显学》),弟子各以己意阐释孔子学说,见仁见智。“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孟子·公孙丑上》)后世之儒“惑者既失精微”“辟者又随时抑扬”,盖既无孔子“修己以安百姓”的大胸怀,也无孔子悲天悯人的忧患意识,徒以其说“哗众取宠”,为我所用,致使“违离道本”。“本”者,根也。孔子之道的“根”在百姓中,不在天子诸侯的尊贵里。尽管孔子也维护上下尊卑贵贱,但这上下尊卑贵贱是和德品、才能联系着的,并非只是出身和权位。后世“辟儒”正是在这一点上无限演绎,衍生出许多“伦理纲常”,成为束缚人们思想的巨大绳索。


  孔子的政治主张是“为政以德”(《论语·为政》),“修己以安百姓”(《论语·宪问》),“先之劳之”而“无倦”,使“近者说,远者来”(《论语·子路》)。孔子主张轻徭薄赋,反对聚敛以厚其君,其思想的根深深扎在民众的土壤里。后世鄙儒则神化君权,鼓吹“君权神授”,至高无上,所谓“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董仲舒《天人三策》),“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其事上者也。”(韩愈《原道》)为人君者“以为天下利害之权皆出于我,我以天下之利尽归于己,以天下之害尽归于人,亦无不可”(黄宗羲《原君》),致使“苛政猛于虎”[⑦]。


  孔子主张:“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论语·八佾》)君正己德而礼贤士,臣竭其智以事明君,君臣相得而利于民。后世鄙儒则片面强调臣对君的“忠”,“君虽不仁,臣不可以不忠”(《曾文正公全集·家训下卷》)。上下级之间,下级必须绝对服从上级,长官意志进而演变成了官本位,“官大一品压死人”,权力的级别就是是非的级别。


  孔子试图建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颜渊》)那样的和谐社会,君臣父子各自履行自己的职责,整个社会人各安其位,各司其职,各尽其用。尊卑贵贱,各因其德才,长幼亲疏,各循其礼义。后世鄙儒则标榜“君”“父”的绝对权威,强化“君”“父”权力,虚化其责任,在“臣”“子”一方,则凸显其义务,以牺牲“臣”“子”的人权尊严为代价,换得社会的暂时稳定。汉代以后的儒学无限扩大君上的权利和臣下的义务,完全背离了原典儒学的基本精神。


  《史记·礼书》:“余至大行礼官,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故。”礼之初设,盖也为便于治,但“缘情”“依性”,去人未远。秦之“尊君抑臣”,已经注入更多的统治色彩。至若宋儒之理学,“礼”完全变成了统治的工具,既非“原典儒学”,也非道德规范,偏离孔子思想学说越来越远。


  四


  儒学强调“和”,反对对抗。孔子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论语·泰伯》)他虽感叹“天下无道久矣”,但终究不肯走武装革命一途。孟子虽然对齐宣王说过:“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孟子·离娄下》)告诫统治者关心民生;他也说过:贵戚之卿“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但他又说:异姓之卿“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孟子·万章下》)还是不主张另起炉灶,再造乾坤。《大学》有言:“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不怨天不尤人的儒学宿命论给了无道昏君苟延残喘的机会。儒学的善良,被封建统治者利用了两千多年。


  史载,汉高祖刘邦对儒生并不尊重,他曾摘下来访儒者的帽子而“溲溺其中”[⑧],陆贾在他面前谈论《诗》《书》,他大骂道:“乃公居马上而得之,安事《诗》《书》?”陆贾说:“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且商汤、周武王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以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致使刘邦有点儿尴尬。后来陆贾著作《新书》,才改变了刘邦对儒者的态度。


  汉武帝以后,虽说是“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实际上,历代统治者并未“独尊儒术”,而是儒法并用,各取所需。利用孔子“仁爱”学说为欺骗,借重儒学“和”的思想定基调,以维护其封建统治的家天下。他们横征暴敛,强取豪夺,欺压百姓,以维持和满足其骄奢淫逸的腐朽生活,不顾人民之死活。一旦人民表现为不满和反抗,他们便会强调“和为贵”,以消弭人民心中的怒火;如其无效,随即残酷镇压。还是鲁迅先生说得好:“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⑨]社会发展到今天,中国共产党人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宗旨,领导干部不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真正实践着孔子的“仁爱”学说。但是,今日世界崇尚霸权,拼命掠夺财富,世界格局以利益而结盟,世界范围内实现孔子“仁爱”学说的路途还很遥远。


  孔子的治政学说高瞻远瞩,以其立国,执政为民,必将受到人民的热情拥戴;孔子的道德学说至善至美,以其做人,自行修养,终会不断提升人格品位。但是,孔子的学说存在两大严重缺陷,一是“尊君抑臣”的伦理观念,二是“道德自律”的调控手段。“尊君抑臣”的基点实际是人格的不平等,极易导致专制和独裁,文人政客正是看中了孔学“尊君抑臣”的社会伦理价值,因而向统治者献媚,从而得到统治者的认可而定为“独尊”,严重阻碍了中国的民主进程;“道德自律”,主张人之灵魂的自我净化,尽管孔子自信“德不孤,必有邻”(《论语·里仁》),但在人性弱点的干扰下,实践的可操作性极小。单凭“道德自律”,中国的文明进程势必缓慢。因此我说,孔子的学说近乎理想化,并非目前救世的灵丹妙药。中国要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必须走科学发展的道路。实施儒学政治而不是搞政治儒学,立党为公,执政为民,健全法治,发展科学,富国强军,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①] 骆承烈:《孔子“和”的思想与二十一世纪》 ,载《南京社会科学》1995年第1期。


  [②] 《论语·子罕》:“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


  [③] 汉·赵岐《〈孟子〉题辞》:“仲尼有云:‘我欲托之空言,不如载之行事之深切著明也。’”


  [④] 《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人。’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论语·为政》:“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 之。’”《论语·颜渊》:“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颜渊曰:‘请问其目。’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⑤] 《论语·阳货》:“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已可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⑥] 《论语·子路》:“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


  [⑦] 《礼记·檀弓下》:“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⑧] 《史记·郦生陆贾列传》:“沛公不好儒,诸客冠儒冠来者,沛公辄解其冠,溲溺其中。”


  [⑨] 鲁迅:《狂人日记》,见《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版。


本文标题:孔子的社会理想及儒学政治与政治儒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