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老井台生了层青苔,常有人嫌它湿滑,却不知这绿茸茸的柔软里,藏着光阴最深的慈悲。


  清晨总见阿婆蹲在井边淘米,皴裂的手搅动清水,米粒沉浮间漏下几颗,成了麻雀的早饭。三十年如一日,儿女寄来的自动电饭煲在墙角结蛛网,她说铁锅煮饭才听得见米粒爆开的轻响。隔壁装修豪宅的包工头笑她迂,却在某个加班的雨夜,循着米香讨了半碗冷粥。


  中药铺的紫砂壶结了层茶垢,掌柜老林从不清洗。少年时他嫌师父的壶脏,偷用钢丝球擦得锃亮,反被罚跪搓衣板:“这层垢养了四十年,抵得上半本医书。”如今他教孙女尝药,总让她先舔舔壶嘴的陈垢——苦味在舌根转三转,才泛出当归的甜。


  菜场鱼摊的水箱里养着条独眼鲤鱼,摊主老赵每日换水时总对它说话。七年前妻子肝癌晚期,他听信偏方买来千元“龙鱼”放生,妻子却攥着他的手笑:“不如把买鱼钱换成虾,给闺女熬粥补钙。”如今他总把鱼内脏留给拾荒的老李:“人活到最后,拼的是谁更舍得撒手。”


  裁缝铺的朱姨爱用碎布头拼被面,鸳鸯的翅膀是寿衣边角料,牡丹的花蕊是嫁衣抽的丝。癌症确诊那日,她把攒了半辈子的真丝旗袍全剪成尿垫:“好东西捂久了发霉,不如给隔壁瘫子添个软和。”


  黄昏的茶馆最是通透。说书人把《三国》讲成笑话,退休局长与环卫工共用一壶高沫,穿貂皮的妇人学乞丐蹲在门槛啃烤红薯。铜壶嘴喷出的白雾里,有人忽然说起汶川地震时,银行废墟下找到的保险箱——金条压着张欠条:“借老王二百块送儿上大学”。


  下雨时老井台的苔藓格外鲜亮。阿婆撒了把小米在青石缝,蚂蚁排着队搬运,蜗牛在苔上画银痕。路过的房产中介举着手机拍照:“这景致做成生态墙,一平米能卖三千。”他的皮鞋踩碎蜗牛壳时,井底传来一声叹息,像多年前某个母亲哄睡孩子的摇篮曲。


  万物都在教人看淡。茶垢在等懂苦的人,旧衣在等不嫌破的人,老井在等听故事的人。所谓人性至善,不过是看透争夺的无趣后,仍肯弯腰捡起别人漏下的那粒米。


  深秋的夕阳把苔藓染成金箔时,井台上常出现几颗野山楂。酸涩的,皱巴巴的,却让尝过的人记起——世间最干净的甜,从不需要糖衣来裹。


本文标题:苔痕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