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硬座图片

上一次坐绿皮火车的硬座，应该是90年代初期，算起来距离现在已经有20多年了。中国的绿皮火车20年间有了比较大的变化。大家所熟知的是高速铁路。比高速铁路慢一点儿的是城际轨道。传统的绿皮火车越来越少。绿皮火车中间一度改为橙红色的火车，但是后来又说都改回去了。

绿皮火车给我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特别是绿皮火车里的硬座，当年在北京读书的时候，每年往返两次坐绿皮火车上学回家。那个时候买学生票，从来没有买过卧铺，一直是硬座，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一绿皮火车卧铺的样子，是大学毕业以后作为公差，去北京，那是第一次看见卧铺的样子。读书的四年，全都是坐的硬座。

说起来坐硬座，其实大多数时候并没有座，当年购票十分之困难，通常是要提前十几个小时通宵排队，好不容易能够买到一张硬座，往往又是没有座位的，当时的车票短小，是在一种硬硬的纸上打印出来的，有点像今天的包装纸箱上的纸，一层一层的，可以剥离。上面没有姓名。那是一种谁拿了票都可以进出车站上车的。这样的火车票当然不能丢了。坐上火车，要配合自己的学生证，这样才能够享受半票的待遇。

当年我的情况还好，有一些在东北读书的同学，经常要在北京火车站中转，当年的中转也很不容易，一方面是火车经常误点，另外一方面中转的火车票还必须到中转的地方才能买到，一路上你并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这样的火车票，下了火车就跟打仗似得在购票点在那抢着买票。

好不容易能够买上一张票，根本就不问有没有座位，挤上火车，生生硬硬会把自己脱一层皮，很多时候上下火车，不是通过火车的门，而是火车的窗户上下的，由于长途旅行又没有座位，站不住的时候很多人会在绿皮儿火车的座椅下面，随意铺一张报纸，就在下面躺一个晚上或者更长时间，任凭污浊的空气。太太就跟我讲到，当年在北京转车长春的时候，她一个女孩子也不得不睡在座位底下，几乎不能翻身的情况下在下面躺十几个小时。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是在当年常常十几个小时站着，跟大家挤在一起往返北京。尽管自己年轻，十几个小时下来腿也会站得发肿。

一晃毕业将近30年了。最近有一次到肇庆出差的机会，在手机上购票的时候原本已经购买了高铁票，但是突然发现从深圳东站可以直达肇庆火车站。虽然车行的时间增加一倍，但是这是一次很好的重温绿皮火车的经历，于是我退掉高铁票，买了一张硬座火车票，准备冒险。

20多年以前坐过绿皮火车的硬座，现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适应，已经有20多年没有看见过绿皮儿火车硬座车厢的情况，多多少少有点向往，于是就这么决定了。太太笑话我自讨苦吃，肯定这段路程会很糟糕，我想糟糕就糟糕吧。自认为自己还是吃得了苦的，何况就四个小时的时间。

在深圳东站候车的时候，诺大的候车厅几乎没有几个人。等快要上车的时候，大厅里头大约只有不到1/5的座椅上坐着人。等开闸放了人，人群也并不着急忙慌，大家井然有序的上了绿皮火车。车站是老式的火车站，虽然来深圳将近20年，深圳东站我还是第一次到，看上去有点破旧。

悠悠闲闲的走到自己要上的火车，火车从深圳东站到湛江，晚上8:05开车，到肇庆的时间是半夜12点。一共16节车厢，前面大约十节都是卧铺，看上去没有多少人坐卧铺，大部分人都集中到了硬座这边，我悠悠闲闲遛遛哒哒的走到自己的车厢，列车员是一位50多岁的老头，戴着老式的列车员的帽子，白色的衬衣。我把票递过去，老头让我进了车厢，车厢里空荡荡的。比我先进来的一些人已经躺到了座椅上，明显的是要霸占睡觉。上车的人少，随随便便能找到一个三个座椅的长凳，躺下来，脱了鞋。我觉得这样不太雅观，于是选了一个两人的座位，坐下来，前前后后都没有几个人。

车厢外面的空气还算干净，一进了车厢就闻到了香烟和脚臭的气味，直扑鼻而来。好在呆了约十分钟以后，鼻腔就适应了，栽绿皮火车的车厢与车厢连接过道的位置时不时有人站在那里抽烟，这趟列车叫新空调快车，与外界的空气是隔绝的，这样香烟和脚臭的味道就在车厢里头弥漫开来，散不出去。

列车从深圳东开到东莞，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在东莞上火车的人也很少，晃荡着。最后到了广州的时候，突然人暴涨，几乎每个座位都坐上了人，过去躺在椅子上睡觉的人，也不得不坐起来了。这个时候车厢连接处抽烟的人也多，空气里的烟味和脚的臭味夹杂在一起，即使像我已经呆了两个小时的情况下，也感觉到有一种窒息难忍的状况。一些有经验的年轻的女孩子一上车就戴着口罩，显然她们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准备。

现在硬座车厢里的厕所和洗手设备，比起20多年以前显然进步了不少，当年人太挤的时候，印象中不少人只好干脆站在厕所里，能够喘口气儿，然后再出来。现在厕所和洗手的设施已经分开了一些，看上去用金属制作的，也比过去干净和坚实了一些，不过在垃圾桶里仍然散布着臭味！想想常年在列车上工作的列车员。真的很辛苦。除了日常的工作以外，最重要在这样污浊的空气下长时间呼吸，怎能受得了呢？

车厢里的根，电灯光也非常的暗。好在现在在火车上晚上看书的人几乎没有，但现在大多数人是玩着手机，有些人在手机上看电视，有些人玩游戏，还有些人戴着耳机听音乐或者听书，昏暗的灯光让人昏昏欲睡。车厢的行李架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大件行李，有些行李眼看着就有可能掉下来，但是列车员也司空见惯，并不干预，比起高铁上的乘务员的仔细，这里简直可以说是一个自由市场！

硬座车厢里的喝水的设施，比起高铁上的喝水设备，显然差了很大的距离，这里不但不会提供你一次性使用的纸杯，而且水到底开不开你也不知道。偶尔见有人在这里接水泡方便面，有一点点热气冒上来，但是估计都还没有真正烧开。

车厢里的小孩子在四处走动，这里当然比高铁上更不安全，车不仅晃荡着，而且更重要的是到处都是脏兮兮的，孩子们在这里的走来走去，却也充满着孩子般的乐趣，旁边的妈妈是除非万不得已，会伸手把孩子抱回去，其他时间孩子们都是自得其乐，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我想穷人家的孩子在这样的车厢里头长大，固然锻炼了抗风险的能力，但是将来他们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也可能会大打折扣了。

在车厢的连接处，不但有抽烟的年轻人，也有一些老人家，怕是买不起卧铺的价格，就在车厢的连接处靠门的地方，干脆打着地铺睡起来，分明太狭小的空间，只能斜斜的躺在那里，居然也能够酣然入睡。旁边的行李跟自己挤在一起，看上去并不舒服。不过想来这样能够躺下睡着，比20年前我们躺在座椅的下面不能翻身，其实也好多了。

坐在我对面的一个老头睡着了，这样的靠背椅直直的，老头睡的时候，其实只是肩膀和头靠到了背上，腰一直悬在那里，估计很累，所以即使在睡梦中，也要不停的转换姿势，为什么中国火车的座椅椅背，不能够设计的更加符合人体的力学原理呢？为什么不能让大家更舒服一些呢？用一个简单的塑料瓶，垫在后头的腰眼儿上就能舒服一下，为什么大多数旅客没有这样的意识呢？

高铁上，旅客们的大件行李，都会放在列车的两头，小件的行李放在行李架上，安全没有问题，但是在硬座车厢里，大件小件的行李都放在行李架上，特别是一些大的编织袋，实际上已经从行李架上延伸出来了很多，看上去很容易掉下来的样子，可是大家并不在意。当年我们坐硬座火车的时候，行李架是几根钢筋做起来的，不像现在的板材，一度在火车上人最多的时候，一些人是坐在行李架上的。

火车上贫苦的劳动者，能够看得出他们仍然健硕的体魄，但是有点儿脏的褴褛的衣服。有些还赤着脚。已经有20年了。在硬座车厢里，其实还存在着另外一个中国，另外一批中国人，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另外一种灯光，另外一种思想，另外一群人。与高铁上完全不同。这些人为了省下几十元钱。可以忍受着不舒服的座椅，忍受着污浊的空气，忍受着相对漫长的时间，忍受着彼此之间的不尊重，忍受着冲突。在一个贫穷，有点儿野蛮的世界里，穷人自然有自己生活的逻辑。

斜对面的女孩子睡着了，长长的头发掩面，我才悄悄的给她拍了一张照片，女孩子把脚伸在对面的座椅上，腰很难受，看见几次伸腰，对面是个胖胖的中年男性，业协作者伸着腿，两个人的脚其实还有交集，但是这样的肢体接触，在硬座车厢里比比皆是！不管是女性，男性，大家并不把这样的动作当做不能接受的事情，无论是。实际的肢体接触，还是把脚伸过去，可能产生异味，大家认为这都不是问题，在这样的硬座车厢里，在这样的社会中，在这样的群体里。不同的社会阶层，有着不同的行为方式，也有不同的交往的规则和逻辑

火车还算走的平稳，比起20年前坐的硬座火车，铁轨之间咣当咣当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到了，这说明目前的铺轨技术和牵引技术都有了进步，火车的速度实际上也不慢。

半夜的时候，火车到达肇庆站，我急不可待的从污浊的车厢中走出来，深深的吸了一口外面清新的秋雨中的空气，想把胸中郁积了四个小时的污浊的空气全部呼出来，感觉真的是幸福！走出乱糟糟的肇庆火车站，门口，居然查票的列车员都没有，就像一个大工地。秋雨中一点点雨丝飘到了脸上，这时候一把伞遮到了我的头上，转身原来是朋友接来了，心里甭提多么温暖！再见。绿皮火车！再见，绿皮火车里的硬座！

或者，准确的说，永远不要在跟绿皮火车里的硬座再见了。永别，也许是更准确的表达。我不再要这样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