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深入宣传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大力弘扬生态文化，推动全社会进一步增强生态文明意识，牢固树立生态文明理念，引导动员社会各界深入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共建美丽甘肃，在2022年“六·五”环境日来临之际，甘肃省生态环境厅、甘肃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联合举办“行走陇上 用心记录你的美”文艺作品征集活动，面向全省广泛征集具有本土特色，展现全省生态环境保护成就的书法、绘画、摄影、文学、短视频作品，得到了社会各界积极响应。共收到各类作品1751件，经专家评选，评选出获奖作品199件。其中成人组作品108件（分别为书法作品22件、绘画作品22件、摄影作品22件、文学作品22件、短视频20件）；少儿组作品91件（分别为书法作品22件、绘画作品22件、摄影作品22件、文学作品22件、短视频3件）。现对获奖作品予以网上展播。


　　“行走陇上 用心记录你的美”文艺应征优秀作品书法类（成人组）


　　秋染五指原


　　五指原在哪里？在中国的版图上，它比一颗麦粒还小，小得几乎没人知道；它不是一个标准的地名，而是家乡人对附近几个乡镇所坐落的小原面的统称。


　　一条原本整体、平坦、广阔的黄土大原，因洪水长久冲刷侵蚀，被西、南、中、东四面数十里的沟壑切割成五条原面，即平凉市草峰原、庆阳市镇原县原峰、中原、湫池和梨岭原（即秦铺原），有如人的右手五指，自西向东依次展开，故称“五指原”。平泉镇位于掌心、草峰原居首为拇指、原峰为食指、中原为中指、湫池为无名指、秦铺则为小拇指。


　　秋天像个心灵手巧的画师，给五指原的每个地方都涂抹上鲜艳的颜色。这些颜色混合在一起，配以黄土高原这个天然底色，再嵌入乐呵呵的老农，一幅色彩斑斓的迷人画卷就呈现眼前。


　　秋风拿着心爱的鞭子，一边追赶原上最后一丝热气，一边抚摸着原面上的庄稼。田野里，成片成片的玉米、糜子、谷子、高粱、向日葵等作物，夹杂着其中的一块块万寿菊，一跃成为大地的主宰，在瓦蓝的天空下，红得热烈，黄得耀眼，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踩在脚下。


　　秋阳完全缓过心劲，懒洋洋、乏兮兮的不再灼热，稍不留神就躲进云朵里，几天见不到影子。即便这样，玉米、糜子、谷子、高粱还是耐不住性子，在大地上闹腾开了，轻轻一抹就黄了，夏忙之后还没来得及调休的庄稼人又开始忙碌起来，五指原上到处都充满丰收的喜悦。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穿棉。”秋雨也不失时机地来凑热闹，天边只要挂起一抹云翳，便能展开一帘雨幕。这雨啊，细如发丝，轻如鹅毛；淅淅沥沥，甘甜酥润；落在眉宇，清凉宜人；粘在发际，犹如蛛网；汇聚成塘，绿亮清澈。


　　一


　　当广袤的原野上传来一阵“嘎、嘎”的尖叫声时，大雁在空中收拾行囊，聚拢队伍，督促着有松懈心理的农人们：“收秋”是这个季节最重要的农事。五指原上的人习惯把秋收叫做“收秋”，收割的其实是玉米、糜子、谷子、荏、豆子等秋天的农作物。看，一株株玉米像士兵等待检阅一样，整齐地排列着，显得威严肃穆，英气逼人。玉米们仗着高高的个头，俯览着整个金秋的田野，一遍又一遍催问列队的大雁何时启程。在秋风的拂动和秋阳的照顾下，玉米渐渐褪去一身绿色的戎装，换成与季节相符的金黄色。也许它们觉得，这样才便于隐藏，不料腰间饱满的玉米棒子暴露了心事。亮灿灿的玉米争相挤出玉米外皮，冲破玉米缨子的束缚，迸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芒，以此来吸引庄稼人的眼球。


　　秋天的夜晚给玉米涂抹上了一层细细的露水，白天与秋阳抗争的玉米杆和叶子此时温顺多了。深谙农事的庄稼人，白天在玉米地里没看够，夜晚踩着皎洁的月光，继续围着玉米地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时在地头上“噢、噢……”“讴、讴……”地喊了几声，弯腰拾起一两个土块，扔进玉米地里，惊动了几只夜晚偷吃玉米的田鼠和獾，它们立即四散逃跑，只听见玉米地里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声。


　　习惯早起的庄稼人起了个大早，快速安顿好家里的鸡狗猪鸡羊，三三两两地开着电动车、农用三轮车，肩上背着背斗、手里提着笼，到地里开始掰玉米。那些成熟了的玉米棒子倔强地昂着头，人们背着背斗穿行在玉米地里，一只手握住玉米杆，另一只手抓住玉米棒子中间，往下使劲一掰，只听得“咔嚓”一声，玉米棒子便脱离了玉米杆，掰玉米的人顺势把带着外皮玉米棒子扔进脑后的背斗里。这掰玉米的声音，把不远处栖息在玉米杆上的鸟雀吓了一大跳，它们赶紧拍打着翅膀迅速逃走，远远在空中盘旋着。此时的玉米地里，响声大作，熟睡的野兔、田鼠、野鸡仓惶起身，慌不择路地撞击着玉米杆，哗啦啦好一阵响动。庄稼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声音，越发加快了手上的功夫，趁着日上三竿，多掰一点是一点。


　　随着光膀子的庄稼汉往手心里吐口唾沫，飞快地舞动锋利的镰刀，昨天还直挺的玉米杆一行行地匍匐在地里，整齐地排列着。干活累了的男人刚坐下来休息，地头上响起了中年妇女的吆喝声：“哎，我说娃他爸，还不赶紧的，大坳里二亩谷子快让雀雀霍霍光了！”男人回头瞪了一眼女人：“老天爷只要成哈了，还怕那几个雀雀！”田间小路上不时响起电动车、农用三轮车的声音，那些被掰下来运回家的玉米棒子，堆满了整个农家小院。庄稼人利用饭前、干其他农活的间隙，见缝插针地干脆一屁股坐在玉米堆上，剥去发黄的玉米外皮，玉米棒子堆成一座座金黄色的小山。几个剥玉米的人手里忙活着，嘴上不停地讨论着今年的糜子、玉米、荏、谷子收成，盘算着被收割一空的地里，明年倒地茬，又该种点什么。


　　糜子地头，庄稼汉高兴得弯下腰来，两手分开随秋风翩翩起舞的糜子穗，用手轻轻捻开一颗，看了看饱满程度和成熟情况，心里估算着收成，又拿到嘴边嗅了嗅早已弥漫开来的香味。转身碰见邻居搭讪：“你这块地的收成不错啊！”庄稼汉连忙回应：“嗯，还行，还行！”另一块谷子地，人们忙着用剪刀，把一个个谷穗剪割下来，装在背斗里、笼里或者蛇皮袋里，装满了赶紧拿到地头，倒在农用车上，又一路小跑着往地中间奔去。


　　二


　　“白露到，竹竿摇，小小核桃满地跑。”裂开了嘴蹲在树上打盹的青皮核桃，永远是人们的最爱。随便摇晃一下树干，核桃们就会从睡梦中惊醒，“哗啦啦”砸向地面，犹如下冰雹一般。拿着长竹竿的妇女带着孩子，打核桃时不忘叮嘱低头捡拾的孩子几句：“娃，看着点，别让核桃跌下来打了头！”然后两手举着长长的竹竿，踮起脚尖，伸长胳膊在树梢上找寻着每一颗核桃的踪迹，唯恐不小心落下一颗，被悄悄躲在暗处窥视的松鼠、老鼠、鸟儿抢去。那些打下来的核桃，一接触地面就皮核分离，随便拿起两颗，捏在手里相互挤兑一下，只听“咔”的一声，坚硬的核桃外壳瞬间就裂开了。用手剥掉白里透黄的薄皮，把泛着油光的白核桃仁丢进嘴里慢慢嚼咽，一股油腻腻、脆生生的味道让人赞不绝口。


　　民谚曰：“一天吃三枣，一生不显老。”红彤彤的大枣，在绿叶的衬托下，红里透亮，光鲜饱满，亮丽动人，极像黄土高原上少女的脸庞。它们在不经意间就“啪啪”掉落，在一旁打枣的母亲“擦净再吃”的字眼还没说出口，馋嘴的孩子捡起一颗就往嘴里送。枣被五指原上的人视为喜庆的吉祥物，因为它象征着红红火火、幸福美满。新郞新娘结婚时，枕头里装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红枣所带来的喜气，一家人独享不行，还得让其他人也沾沾这喜气。因此，在原上的村子里，这家打枣，周围好几家邻居都会跟着沾光尝鲜，东家半瓢、西家一碗。虽然现在见到的枣已经很多了，而且随处都能买到，有鲜枣、干枣、枣制品；红枣、灰枣、紫枣、黑枣；切片的枣、去核的枣、免洗的枣；生吃的枣、泡茶的枣等等，但原上人打枣分枣的习惯从来没有改变过，即便是生活在城里的人，也利用周末的时光回到村里打枣。


　　还有，挂满枝头的红苹果，看着就让人流口水；足足有半斤重的翠梨，一口咬下去，水汁乱溅，衣襟上、脸蛋上皆是喷溅的鲜汁……


　　三


　　镇原籍女诗人刘玲娥在《秋天的最后一个下午》里写到：“妈妈把最后一颗土豆挖了出来∕她整整用了一个下午∕最后坐在一堆藤蔓上∕嘴里念叨：一下老了，一点力气都没了，成个废人了∕傍晚的阳光懒散，已经没有足够热能捂住这块庄稼地∕晚风吹来，撩起妈妈蓬乱的白发∕她像一堆藤蔓中枯萎的那一根∕我依着她疲惫的身体坐下来∕像成堆土豆中其中的一颗重新结回那一根藤蔓上”。


　　这时，家家户户门前的菜园子里，不光有诗人笔端睡在藤蔓下、埋藏在小土堆里的土豆，还有让人眼花缭乱，在枝杈上打秋千，穿着红袍子的辣椒；嫩生生的，丰满富态，抱团而立的大白菜；笑盈盈，红火火，满身赘肉的西红柿；紫红相间，肥嫩肥嫩，棒槌般的茄子；婆婆妈妈，曲曲折折，纠缠着其他茎杆向上攀爬的豆角……它们竞相展露身姿，只待主人尽快将它们领回家去。


　　秋色无边，原面上到处都硕果累累。儿时的我，对这时的五指原更加充满了爱恋。因为，我们会遍地寻宝，不管是挂在树上的苹果、梨、葡萄、杜梨果，长在地里的毛豆、玉米、糜子，躲在菜园里的西红柿、辣椒、茄子，还是埋在土里的土豆、红薯和长在山沟里的野葡萄、野核桃、野山桃等，都会成为我们口中的美食。秋高气爽的午后，约上几个小伙伴，迅速地分好工，商量好集合时间，一块去沟脑脑垒好“锅锅灶”，烧土豆、烤玉米、煮毛豆。所谓“锅锅灶”，指几十年前在我国北方的农村地区，小孩子们就地取材，临时垒起的一种烧土豆、烧苞米、烧毛豆的土灶，乡下人俗称“锅锅灶”，有些地方也称烧窑子、捂窑子、焖窑子、敲土窑等。烧土豆最好吃，虽然它的样子不怎么好看，皮儿有些焦黄，甚至黑乎乎，但皮焦里酥。用手轻轻一捏，软绵锦的，犹如熟透了的柿子。掰开，露出又白又沙又绵的瓤来，一股热气腾腾的土豆香气，夹杂着草木灰的味道就会扑鼻而来。这时，大家顾不上烫嘴，迫不及待地连瓤带皮儿咬上一口，软软糯糯，嚼在口里，唇齿生香，虽然伴随着淡淡的焦糊味和草木灰味儿，但却没人在意，大家都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末了，还不忘舔舔手指，生怕浪费一丝美味儿。有时，烧土豆实在太烫，大家会用两只手来回倒换，有的人干脆撩起衣襟兜着。


　　那时候，大家最爱抢着吃皮被烧焦的土豆。因为，原上的人有这样的说法：吃了烧焦的土豆皮就能捡到钱。于是，为了能吃到这焦土豆皮，大家有时会争得不可开交，甚至发生小小的矛盾。这时，大一点的伙伴就会主动站出来，化解矛盾，然后将黑如锅底的土豆皮，每人一份分着吃，让大家都能吃出快乐。到最后，大家的手上、脸上、袖子上、衣襟上，到处是烧土豆的痕迹，然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吃完之后，大家还会高高兴兴地坐在沟脑脑里，对着远处的崖壁“哦……哦……”地喊“崖娃娃”。你一声，我一声，他一声……“崖娃娃”的回声响彻着整个山沟。


　　四


　　无边落木萧萧，对季节敏感的树木，让五指原更加充满了古色古香、峰峦环拱、生态优美的韵味。即使是一个陌生人，走近这样一片土地，他的灵魂和血液，视角和听觉，思维和情趣，心境和胸怀，似乎都会浸染一层土黄的色晕，不由自主地沉思起来，凝重起来，豁达起来，敞亮起来，一种来自岁月深处的文化底蕴和内心的活动力量，让人情不自禁地，对着它们“噢、噢”地发出了那么一两声低沉的呐喊，以表达对这里的敬仰和热爱之情……


　　当你靠近原上每一个村子的时候，如果仔细聆听，那些久违了的乡音和似懂非懂的方言，会激发人的另一根神经，整个身心都会纳入原上这些乡镇的范畴，俨然作为这里的一份子，抑或是这里的一个物体，譬如古树上的一条毛根、一截枯枝，即便这些物体再怎么古朴苍老，却都早已融入这片土地，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著名新闻理论家、散文家、科普作家和政论家梁衡，跋山涉水寻访古树后写就了一部散文集《树梢上的中国》，在宣传现场，他说：“一棵古树，就是一部绿色的史书！”多么掷地有声的话语！不管是位于平泉镇南徐村关道组的柳抱槐、湫池村大庄自然村观音菩萨庙前的古柏，还是中原乡原峰村的风景圣地之一圣母宫旁的柳抱槐，或是新城镇姜白村的柳抱槐、闫寨村的百年沙柳等，不管它们植于何时，我想：那都是人们对大自然的爱护，都昭示了树的生长，其实始终与人类的起居生活休戚相关，我们的先辈，很早就知道敬重树木，爱护树木，包容树木，甚至视古树犹如神灵一般。


　　也许，在别人看来，那些不起眼的古树，只不过是一截笨拙的有些年头的终究还会腐烂的木头而已。但在我眼里：一棵古树，就是一处绝佳的风景；一棵古树，就是一种心灵的震撼；一棵古树，就是一次精神的远旅。因为，它们活成了五指原上不老的神话，它们将自己憨厚、朴实、顽强的精神和血脉，传承给了五指原的一代又一代子孙。


　　看了古树，你或许还会觉得意犹未尽，还想搜寻这片大地的古老印痕。平泉镇八山村北徐组的黑土梁、上刘沟口等旧石器时代遗存，李山、阴坡沟等50多处新石器时代遗存，王山疙瘩墓群，姚川洪河北岸贺槐庄前的古碑，阴坡文庙，天恩寺，五指亭；中原乡高家山、史望台等18处新石器时代遗存，武亭古城遗址；新城镇东庄、魏家山等新石器时代遗迹，新城古城遗址，宋代遗存曹城城址，明代军事设施庙底烽火台，防止回乱、土匪暴乱的堡子和地窨子，南坡村景沟组的青峰山，镇南隅的玄凤山，处于平凉与新城交界地带、有美丽传说的潘杨涧；原峰的西洼、湫子洼阳山等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存，城隍庙，明代前庄湾湾、疙瘩洼烽火台，清代姜白、堡子山等众多用于自卫和防御的堡子，会满足你的好奇。


　　五


　　金秋的五指原，我也许并没有进入它的记忆，但它却早已走入我的记忆：面对着蓝天、白云、黄叶、翠烟、芳草、斜阳，好一幅辽阔苍茫的秋景，让人禁不住吟出范仲淹《苏幕遮·怀旧》中的几句：“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也许，过不了多少时日，那些经霜的柿子，红艳的枫叶，会肆意涂抹着鲜亮红火的色彩，像一盏盏红灯笼，照亮五指原的天空，抒写着流淌的诗意情怀，让人觉得别有一番滋味和深沉悠长的意蕴在心头。


　　：刘志洲


　　一个村庄的倒影


　　万泉，是故乡的名字，于风雨斑驳中汩汩流动，参差不齐的往事里，一丛一丛的暗喜浓密葳蕤，如巨伞福佑着我小小的童年。梦乡是一匹小而清冽的竹马，我最肆无忌惮的小岁月辉映在泉水里，是带不走的一抹纯真的倒影。那水里的动静缜密而颇具天籁，小得让人怜惜，它们是精致的，没有折痕的，没有雨雾的，如灿烂的晴阳，潜伏在水面的蜻蜓世界里，透明的翅膀微微翕动，薄如宣纸，泛着历史的洁净明黄，意趣横生。


　　上古时候，有人烟的时候，这泉水就从遥远的地域奔赴而来，绕过地下的高山峻岭，玉树繁花，长江大海，葱岭沟壑，火焰岩浆，千万次碎裂，千万次凝合，最后凝聚天之灵气，地之灵气，从大地某次神秘的喘息里喷薄而出，隽永迂回。在这样神圣而寂寞的礼仪中，让万物窃喜的是，它于缓慢中不骄不躁，悲天悯人，汇聚着，汇聚着，于空濛日月赋予的使命中，给大地一个烟波浩淼的村庄，给人们一份水意盎然、湿润通透的平凡生活。泉水洗尘啊，那是上天恩赐的一份福气，含着草木清香的缱绻，山川大地的隽永，以及家畜五谷的明净供养，人事过往的静默完满，它在神灵的境地做着生生世世的功德无量。


　　于是啊，故乡的这股悠悠绵密的泉水，它的身后跟着记忆的一万眼泉水，日夜如在大地深处的血管里奔突的纯净血液，往复洄游、跌宕起伏的命运里，藏匿着众生的惑与不惑，解与不解，悟与不悟，知与不知，性空而无畏。它是一个大大的无，水滴般悬空，水雾般迷离，水意丛生，倒影丛生，可它的水晕里荡漾出的有，是多么的让神往。于是父母水赐，恩爱水赐，性灵水赐，生死水赐，这泉水才是你永生永世的那根生命的脐带。它牵着你的灵魂，带着你的身体，走过旷野凄迷的山路，走过梦寐相伴的水路，走过锋利如刀割的冰雪，也走过烈焰焚身的大风，可那份水灵灵的意气却始终蛰伏在你的胸口。你被浇灌被长养，被宠爱得如一位婴孩般的老人，埋藏所有的往昔峥嵘，捂着一眼上古的泉水，徐徐泡开一壶饱浸日月浓香的茶水，萦绕在时空的每一寸山河里，与你，水是有福的，与水，你是有福的。


　　那时候，乡邻们喜欢洗礼，大小人家凡一降生，无论高低贵贱，山野草民，牲畜六禽，都通用这泉水净身净心净魂，无一例外，无一幸免。毛孩跌落尘埃，不知愁苦，不知苍茫，使劲地哭。一旦泉水洒遍，抚慰数次，茹毛饮血时代便结束，告知肺腑舒畅时代到来，他便在泉水中被圈养，如一头小兽物，妥贴，韵味，舒展，眉开眼笑了。粉嘟嘟的一抹影像，就永远隽刻在泉水的脉络纹理中了。这样的小兽物一旦烙上泉水的印痕，便伶俐分外，聪慧分外，谁家的孩子有这样天造地设的福气，真是一个水灵灵的谜。洗礼完结，乡人长者要念念有词，要将一份早已备好的黄表喜符折合六角，像香囊一般秘密缝合，夹在孩子贴身的袄子里，以便保佑他任何鬼怪不能近身，让一颗脆弱之心满含神的期盼，茁壮成长。而我的那件袄子是父亲亲手为我缝制的，一针一线，千丝万缕，他在乡野星群的陪伴下，牵扯勾绊中，为我的出生注入了太多的爱。我的袄子是一件碎花对襟的蓝色袄子，左右两边的下摆开着两条小中缝，立领，手盘七花纽扣，适合我小小的身体在里面做梦，在里面打滚，在里面哭闹。在那动荡的年月，回乡的父亲十指轻盈，飞针走线，偶尔抿一口浓烈的罐罐茶，在微醺的茶意中，及时补上落下的针脚。早于我降生的这件袄子，已经把一份天荒地老的父爱通过古老的技艺不分昼夜传递到我的血脉里，与今生的缘分里，父亲的爱清澈淡静，无影随行，悟空长青，飘然无度，寂静而欢喜。


　　洗礼时分，父亲笑了，父亲腼腆地笑了。母亲静卧，六爷捋着胡须，父亲捧着我滴洒泉水，我舔着那份馨香的水味，惬意于这样的时辰，我乖乖地张开每个毛孔吸收泉水的养分。父亲聚精会神，我聚精会神，六爷和母亲更是聚精会神，他们企待这一份生命能够得到神明长久的护佑，以便蓬勃青翠的成长。从六根恍惚的那一刻开始，我的生命便和这泉水有了根与叶的维系，并且永生永世，绵延不绝。对于泉水的记忆，我的身后跟着千万泉水，它们时刻玉带一样腾空而起缠绕我，清洗我，给我一份淡定静寂的倒影，以便我能抓住这万变人间里一条回家的路，那是一条水路，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找得到。


　　夕阳西下，那些牧归的乡人，也没忘了拍掉身上的草屑味，一头便闯入我家里，给我一份宁静无言的祝福，我感觉到了尘世的温暖，有山风，有草香味，有牛羊身上的淡淡膻味。然后就是注视和端详，人们竭力把远天远地的问候送到我的耳畔，我在嘤嘤嗡嗡的人语中，学着张开手臂，张开眼睛，张开我的那个混沌未知的世界，我准备好了，和父母一起接纳这无边无际的万福。


　　隔了一天，岁娃家的猪羔子落地了，要同样享受这样的洗礼，好像我们约定好了一起来的，我早于它半步，早于它的先知先觉，惊喜围拢着我们，像篝火一样，我们的生命噼啪作响，有些庄严和盛大。于是，一庄子的人又开始忙碌小黑猪的到来，和我一样，有人给念词，有人喷洒泉水，有人祈福，万物平等，众生一派祥和，显得其乐融融。仁者步于前，智者步于后，全村人都像在赶赴一场前所未有的礼仪，个个精神矍铄，还有天地神灵漫游于期间，难得的缘分参透其中。


　　更有甚者，那死者也赶了个巧，也得有一份独一无二的洗礼。死者为大，先把上房腾空，八仙桌一摆，黄表纸盖面，周身盖一素白布，宛然睡着了一般，头前点一炉袅袅香烟。而后，放下所有的门窗，由最亲近的人擦洗面部全身。那天，一岁的我隐约感觉到六爷的洗礼开始了，由跛腿洗净双手，用小小的声音呼唤着：六爷啊，给你洗礼了，你要放软活一些，胳膊腿别为难我，啊，我的爷！跛腿是庄子上无儿无女的勒狗人，他打杀砍伐毫不留情，唯独碰上这等事，就谦卑下来，仁慈下来。六爷活着对人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死后依然不卑不亢，不悲不喜，一脸的祥和红润，和活着时一样，顺利地接纳了天赐的洗礼。欣欣然，带着一身土布老衣上路了，且面带微笑，面带神秘的微笑。


　　一个村庄的倒影就是这样静若神明，没有喧哗与骚动，没有尘世纷争，各做各的事，各享各的福，各有各的来路，各有各的归途。有一个传说美得没有细节，说八十太爷在月色满盆的半夜，瞅见过一只金鸭子和一只银鸭子逶迤而来，悠闲而去，臂膀相互依偎无话不说，亲密无间，惹得庄子上的人都想看看。可是那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八十太爷和金银鸭子的故事就成了人们口中的传说。一块福地，一块饱含宇宙光华的降临之地，死亡之地，于泉水里的我是有福的，于泉水外的尘世是有福的。


　　：万小雪


　　黄土地上的蓝宝石


　　有一回，我从乌鲁木齐飞往三亚。一过兰州，飞机穿过定西上空的那片刻，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窗外：


　　起伏跌宕的黄土山、万千纵横的沟壑、纽扣大小的房子、毛发样粗细的树、拳头大小的岭头！我的个老天爷，这难道不正在老家的上头飞吗？情不自禁地用手指头点起一个个村庄的名字，就像童年在黄土高坡上放羊时数羊：泉坡上、湾垴上、支家庄、沟坪上……坐在旁边的同事推了一把，大惑不解地问：“你嘴里咕哝咕哝的，不会是学喇嘛念经吧？”


　　顿时，脸像倒了一盆猪血，“唰”地一下，从头顶红到了脖颈。


　　接下来，还是忍不住这样望着念着，更让我匪夷所思的事发生了：纵横交错的沟壑像一条条横过来、竖过去的麻绳子，而绳子上时不时地打个结，而打结的地方镶嵌着蓝宝石，一颗颗看上去美丽极了！


　　此刻，像是打懵的鸡样，我死活想不起来是什么！


　　毕竟，离开故乡，一晃十多年就过去了。


　　当第三天见到蔚蓝的大海时，我猛然想起那大小不一的蓝宝石，光亮和大海的蔚蓝色丝毫不差，难道不是跑到一起的水吗？再梳理一下记忆，难道不是关川河流域治理，一座座建起来的小型拦蓄工程吗？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同去三亚的朋友！他却不以为然地把嘴巴向上高高一翘：“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所思，一把把泥土拉扯我长大的定西故土；所梦，虽然离家几千里，但是心里渴望老家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可同事的那个架势，就是我浑身长满嘴巴，也说不过人家呀！哎！何况人家又没有去过黄土塬，怎么知道一波一波闪着蓝色童话的小型拦蓄工程的事呢？说回乌鲁木齐时帮我把把关，一同看个究竟！谁知，回去的路途有了“重大转折”！三亚溜达完，一路坐火车北上去乌鲁木齐。


　　镶嵌在山山峁峁间的蓝宝石到底是什么呢？这个天大的“谜”到底是不是小型拦蓄工程，一时半载还是无法解开，只好搁在心底里。而对我来说，蓝宝石的事解开了就比天还大。


　　后来，我去山西出差，会后，几个好朋友相约去吉县壶口看看瀑布。


　　“远在十万八千里的路上，来一趟不容易，塔克拉玛干边缘又没有大水可看！”


　　“不走的路，说不定走三遭呢！”我还是笑眯眯地婉言拒绝道，这是定西老家的话，没有走过的路，一旦走上一次，还有二次、三次，意思是以后机会多得是。


　　最终，胳膊拧不过大腿。吃完早餐，一行就踏上了去壶口看瀑布的路。


　　心里开始琢磨：一条长长的黄龙从高高的云端奔来，一路上腰间缠了无数雷电，到了壶口一送开，雷电甩碰在大峡谷，轰隆隆地闹腾不停：“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天地间，震耳欲聋的水声，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我近距离地目睹一场波澜壮阔的“大合唱”。


　　等来到壶口，一看惊呆了，由于上游水量小，心情舒缓的河水已经带动不起泥沙，可以想象一下：一条老黄龙终于摇身一变成了小白龙缓缓地在北方的山丛间钻来钻去，等经过万里跋涉绕到吉县壶口时，水色自然而然由浊变清，也就有了千年难遇的白色瀑布的壮观景色。


　　河岸上，白色水雾缭绕，像薄薄的白纱不停地舞动，天南海北的游客驻足期间，“咔嚓，咔嚓”地拍照留念，然后，东瞧瞧，西看看，宛若闲庭信步。


　　懵懵懂懂地看着，一位随行的朋友也许看出我一头雾水的样子，就说上游流域经过多年治理，比如，植树造林、退耕还林还有小型拦蓄工程建起后黄河不像以前：一塌糊涂黄的黄泥汤汤呢！


　　是啊！黄河的水变清了，不要盯着一本黄历翻到老。


　　一句话又勾起我对遥远的黄土塬上蓝宝石的思念。那次在飞机上，虽然隔着几千米的距离，但是故乡的热土依旧不忘向我发出丝丝缕缕蓝莹莹的呼唤，如歌如梦，勾着我的魂，动着我的魄！


　　事隔不久，我有机会去定西探亲。车行塬上，河沟里建起的小型拦蓄工程，宽宽的坝堤自然而然就可当公路用了。过去下火车回家，宛如一头土豹子“满山窜”：西山绕东山，北山绕南山，如果步行回家抄近路走，就更惨啦！过陈家沟时走山羊的路，踩野兔的窝爬坡过涧呢！现在，两三个小时的路，一下子缩短到半个小时，岂不快哉？小型拦蓄工程距离那个村近就安上那个村的名字：安子坪、窑门坪、别杜子川、花川坪、新厨房、王家嘴、菜籽沟、野狐沟……心想还不是这些蓝宝石就叫安子坪、窑门坪、别杜子川、花川坪、新厨房、王家嘴、菜籽沟、野狐沟……


　　每座小型拦蓄工程依地势而建，经过夯筑，水泥加固等工序后，每当暴雨从天而降，也就稍稍用上一口气就轻轻松松地拦住了从山沟沟轰隆隆地跑出来的“野马”！行走坝堤，大约8辆小轿车可并排而行，路两边七八十公分高，胳膊粗的铁制护栏。二哥指着坝里蓝蓝的水说：“刘工程坐飞机过路定西上空，说是在天上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呢！”


　　刘工程水电学院毕业，多年修建小型拦蓄工程。


　　一下子，我心里的“谜”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车行山间，时不时碰见野兔子从草丛钻出来，一只只吃得肥头大耳的，发现个风吹草动，立马下爪棉球样滚进草丛！小时候，《动物》课本上讲的野鸡、野鸭、红斑鸟、白脸媳媳妇、尖嘴子、灰雁……也从遥远的他乡而来，安家黄土塬上，一只只像是高兴得不得了，在水面上来来回回，不知疲惫地飞，那个快乐的劲儿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样子，像是这一颗颗蓝宝石是自己的，自己就是蓝宝石王国的小公主、小王子。


　　风，一点一点把蓝送上天后！抬头看到，黄土塬的天空已蓝得抓心！几天来，漫长地回乡之路要不停地倒车，浑身就落了个久居城市的酸疼，我提议下车走走路，舒活舒活一下筋骨。


　　二哥把车停住了，于是下车往前走，等漫步到窑门坪的坝堤上，上一个慢坡就到家了，此刻，望着剜心地蓝色仿佛让人站在天边边上。


　　三四十年来的不懈努力，光秃秃的黄土山上栽满了树，一把把绿伞撑开遮住了黄土塬的光腚子；山脚下，一片片规划整齐的玉米、糜子、谷子等庄稼外，紫花苜蓿和野草交相辉映，风吹来，稳也稳不住了，像十六七的大姑娘摇摆腰姿，然后，禁不住哗然一笑，刹那间，空气中四处弥漫着芳香。行走平平整整的石板路上，迷迷糊糊，似有醉意，鸟儿鸣啭，如歌如梦；走过小型拦蓄工程时，一阵清凉的山风从堡子岭头吹来，蓝盈盈的水朝着眼眶涌来，一块一块蓝绸子让风吹起，然后款款地飘在心底，浑身上下隐隐约约有种爽透了的感觉。


　　老家的这片热土曾因出土新莽权衡和设置古驿站而得名称钩驿，是古老“丝绸之路”的主要通道。过去，这里信息闭塞，交通不便，生活条件严酷，清人刘鹗曾写《宿称钩驿》诗云：“乱峰丛杂一孤村，地僻秋高易断魂。流水涔涔咸且苦，夕阳惨惨淡而昏。邮亭房古狼窥壁，山市人稀鬼叩门。到此几疑生气尽，放臣心绪复何言。”便是过去称钩驿的真实写照。


　　也就因此，原《飞天》主编李云鹏写道：“当年清朝陕甘总督左宗棠西征新疆足过斯地，留下惊世一叹：‘苦瘠甲于天下！’几乎成为百多年来这块土地（定西）的域徽。变化是有的，只在近三二十年。”（《以乡心为灯芯的点灯》）


　　“变化是有的，只在近三二十年”先生说得很对。


　　近三二十年，安定区已累计治理水土流失面积2484平方公里。建成各类淤地坝155座,形成较为完整的小流域坝系6条。建成各类小型拦蓄工程1.08万座。基本实现了“土不下山，泥不出沟，就地拦蓄，高效利用”的目标，为农业增效、农民增收和农村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


　　小型拦蓄工程1.08万座，1.08万座小型拦蓄工程就是1.08万颗镶嵌在黄土塬上的蓝宝石。


　　1.08万颗蓝宝石人间馈赠老天爷的礼物，慢慢地老天爷不再“刷”地一下变脸，不像以前要么来个十年九旱，要么来个暴雨连天，冰雹哗啦哗啦而下，光秃秃的黄土山无力扛住，总被撕扯得五马六怪看上去让人心惊肉跳。一旦地表的一层又一层肥土卷走，不管是庄稼的根还是草的根再也爬不住高高的山坡，偶尔，晒裂的地皮张着无数只娃娃的口，像不停喊渴得合不拢嘴了，一团子马毛从嘴缝缝里冒出来，风一吹毫不留恋地，也看都不看一眼跟着走了，更多的时候地表就是面黄肌瘦的“黄”，让人揪肠刮肚。


　　“种一坡、收一车、打一斗、煮一锅”曾是支家庄人生活的真实写照。后来，在“吃的是救济粮，喝的是泥水汤”的情况下，大伙儿背着背篼、挑着箩筐、扛着?头、提着铁锹往返于荒山间，横下心参加农田水利建设和植树造林。


　　呵护孩子般呵护着种下的树木，数十年后黄山终于变成了绿油油的青山。如今，大地安顿顺顺当当，老天爷开始顺顺当当，老天爷顺当了，日子也就顺顺当当的。


　　从此，一个秃山光岭的黄土塬！一个鬼不下蛋的地方！一个苦死蛤蟆的水饮着毛驴老牛的地方……倘若雨天，云移空中，雨往下落，乒乒乓乓，敲起连绵不绝的诗情画意，榆木岔的梨花果花开了，支家庄的杨柳噌噌地抽绿！新庄湾的豆花爆开，燕麦嘴的松柏迎风送绿！年年四五月杏花开放，就在牛毛沟如云地翻滚；八九月园子里的秋果在山洼迎风唱出圆润的歌儿，一袋子一袋子的黄元帅、红富士码在三轮车、拖拉机上赶着回家，像拉着高高的秋天满山头激动地“突突”！


　　十年九旱的黄土塬，一抹抹蓝不知向往了几辈子！


　　蓝宝石不仅诞生童话、梦想，更重要的是镶嵌在山沟沟里，才有大风吹不走的好日子。


　　：支 禄


　　陇上树颂四题


　　情结


　　学生时代，对于植树，颇有点不以为然。


　　从小学到大学，每年的植树节，学校和班级都会组织植树活动。那些年的植树节，对我来说，更像是走过场，总有点“人植亦植”的味道。至于种完了树，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心得体会，大概是没有的。


　　那会儿，对于多数如我这般，从小生活在蜜罐中的同龄人来说，“爱”这个字眼儿，更像是一条单行道。从小，备受父母和长辈们的呵护，对于爱，总习惯了心安理得的索取。至于付出，脑子里则很少浮现这个词儿。


　　对于植树，态度的改变，还是近年来的事儿。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重担，从父母这一辈，移到了自个儿的肩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为人父母，更不知道付出的难能可贵。白发苍苍的双亲，嗷嗷待哺的稚儿，都需要自己去关心与呵护。


　　也是在这样的过程中，才慢慢学会了付出。从以前的索取，到了如今，角色完全调换，自己成了劳心劳力的一方。也是在学会付出关心与爱之后，对于植树这事儿，慢慢则有了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态度。


　　以往，习惯了当接受的一方；如今才明白，施与才更是难能可贵。从小的方面来说，挑起重担，努力拼搏，为儿孙们，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而从大的方面，植树造林，改善环境，留给儿孙们良好的环境，同样是一种爱的表现。


　　这样的情结，年少时，自然难以体会。那会儿，觉得爱，是亲近之人的事儿。直至如今，领略的风景多了，才发觉一粥一饭的小爱，固然可贵；而如植树造林这样的大爱，那是家庭之爱的升华，也是在明白了爱的真谛后，才愈发觉得不易。


　　人到中年，懂得了去爱，也就明白了植树的可贵。


　　绿色财产


　　父亲种了一辈子的树。


　　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忙碌的。回到家里，常常没呆几天，就又跟着植树队，东奔西跑，四处去植树造林。可虽然忙，却从未听过父亲对工作有所抱怨。反倒是母亲，有时会念叨着，数落父亲工作太累，干脆换个工作得了！每当这时，父亲总会严肃地回应母亲，说这工作有意义，不是累不累的问题！


　　小时候，我很难理解父亲的这种情结。父亲对于树，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呵护。哪怕在家里的时光，父亲也总在院子里的树下散步，不时抚摸着树干和枝叶。那神情，仿佛手下的不是树木，而是自己最亲爱的家人。


　　后来，风华正茂的我，喜欢上了一个人。可如同多数年少轻狂的爱情一样，那段感情还没来得及开花结果，就在现实的考验中夭折了。那段时间，我很是失落，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茶饭不思。几个月下来，人整整瘦了一大圈。


　　有一天，父亲走进来，抽着烟，淡淡地说，娃呀，跟老爹出去种树吧！一开始，我没言语，不明白父亲是什么用意？后来，父亲自言自语着，说自己年纪大了，很多事做不来，需要有人在一旁帮着。父亲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答应了。


　　后面几个月的时间，我跟着父亲的植树队，四处奔波。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我开始觉得天空重新明媚起来。一片片的绿意盎然，冲淡了我心里的失落。我突然醒悟，这世界如此美好，何必为了一株不属于自己的树，而放弃了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明白了父亲的用意，也找回了失去的自己。我知道，父亲不善言谈，也不会说大道理。父亲能做的，只是想让我在植树这样有意义的事情中，重新找回生活的意义，发现生活的真谛。


　　再后来，父亲退休了，留下的是大大小小的树。有时，走在树下，我仿佛能感到，父亲的爱已经同这片绿意融合在一起，永远留了下来。


　　这也是父亲给我们的最珍贵的财富。


　　树韵


　　每年的植树节，种完树，就四处走走逛逛，领略树的风姿。此时的树，有一种撩人心扉的韵味，是其他季节所没有的。


　　秋天，习习凉风中，树也多了一份洒脱的风韵；而到了冬天，树收起一身的绿，朴实而内敛；夏天的树，蓬勃而张狂。唯有初春时，那一点点破寒而出的绿，嫩嫩的，犹如怀抱琵琶的佳人，欲语还休，有着说不出的风情。


　　此时的树，美在生机。经历了寒冬的苦熬，在春风的召唤下，树枝纷纷焕发了新绿，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昭告春临大地。寒冬之中，入目尽是灰暗；可到了春天，枝头绽放的新绿，驱散了灰霾，迎来了希望。


　　这样的希望和生机，贵在含蓄。植树日，种完树，放眼望去，那一株株散发着新绿的嫩苗，欲招展，而未招展，带着点悄然含羞的韵味。如此一来，更给了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一幅画，因为有了留白，而显得更为生动。


　　春也绵绵，树也绵绵，这样的植树日，多了几分柔美。稚嫩的新绿上，点点晶莹，那是春天的爱抚，更让树凭添了几分柔情。这样的柔情，在其他的季节里，是难以见到的。夏天的怒放，秋冬的萧索，都不如春天的柔情，来得撩动人心。


　　在这样的树下行走，是一种绝佳的享受。有时，驻足凝望，总能感受到一种无言的鼓励。一棵棵树，如一个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子，婀娜多姿地慢慢走近，犹抱琵琶半遮面。未来，不再遥远，而是在树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进。这样的期盼，成了温暖春日里，激励人心的一丝坚韧力量。


　　人生


　　每年的植树节，只要回去，总会看到村里的山头上，多了几抹新绿。


　　那点点新绿，看似稚嫩，可一场场风雨过后，便会日渐茁壮。我知道，那是母亲种下的。多年来，母亲的蓑衣依旧畅销，年年种几棵棕榈树的树苗，也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织蓑衣，是母亲的一项副业。光靠家里那点田地，实在无法应付家里的开销。于是，母亲承包了一小块山地，种起了棕榈树。棕榈树木质疏松，树木派不上大用场，树皮却是一宝。剥完了棕皮，接着就是做蓑衣。无数个夜晚，我入睡前所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母亲在煤油灯下织蓑衣的身影。


　　有一次，我问母亲，棕榈树的树皮剥下来，不会枯死吗？母亲却告诉我，棕榈树的生命力特别强，而且每次剥掉棕皮，才能让棕榈树摆脱束缚，长得更粗壮。若是不剥掉棕皮，棕榈树反倒长不高。


　　后来，我渐渐长大，也走出了小山村。


　　可在外的日子里，母亲种下的那些棕榈树，依旧在我脑海里生长着。有几年，我习惯跟着大家，一起忙，忙应酬，忙觥筹交错。直至有一次，夜深人静之际，脑中却浮现出那些棕榈树。我幡然醒悟。没有舍弃，就没有更美好的明天。那些忙，不就是人生该舍弃的吗？


　　还有许多时候，我和身边的人一样，习惯被灯红酒绿的生活迷了眼；习惯和看似熟悉的人，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习惯让那些无关痛痒的事，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可后来想着，这些是不是生活里该舍弃的“树皮”？


　　看似不可或缺，可实际上，一旦舍弃，才能有更好的明天。这就是棕榈树，在儿时的无数个日子里，告诉我的道理。很多人和事，其实是鸡肋，可有可无。可我们，却习惯让这些鸡肋占据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可怎么不想想，也许这些鸡肋，才是我们应该摆脱的束缚？


　　所以，每年回去，看看母亲种下的棕榈树，我都还有满心的感触。


　　如果不想让人生，变成一棵棵长不高的棕榈树，那就该想一想，在你的生活里，那些是“树皮”？唯有舍弃“树皮”，才能让你离理想更近。


　　：郭华悦


　　华岭之恋


　　我多次来到华家岭，在山岭沟壑中久久徘徊，聆听一阵阵如啸如吟的林带涛声，凝望一个个若玉若珠的湿地倩影，加上近处动人心旌的鸟语花香和周围迷人心神的田园风光， 我就会深深陶醉在其中，刹那忘却了人间的烦恼，久久不愿归向尘世。


　　华家岭位于黄河上游的陇中黄土高原腹部，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雕刻在会宁南大门的一道美丽屏障，源头以南的一道岭，是六盘山余脉以西的一道梁。这道岭，东西逶迤横联着平凉市的静宁县、白银市的会宁县、定西市的通渭县和安定区等三市四县区；这道梁，南北铺排纵耸着分隔出渭河与祖厉河两大汹涌澎湃的黄河一级支流。


　　华家岭是祖厉河吉祥的摇篮。从空中俯瞰，她像一条腾飞的巨龙，西出昆仑，东指沧海；又像华夏大地上绵延的一条悠远的根脉，南极青藏，北通黄河；更像黄土高原上挺起的一道坚硬的脊梁，群峰莽荡，乱壑跌宕；林带堆绿砌翠，云蒸霞蔚，景象无穷；涧泉流珠泄玉，风生水起，意趣隽永；层峦叠嶂的山麓下，一个个翡翠珍珠般的天然湿地，让世人惊叹，让世界惊艳。


　　百里河山百里画卷，一方水土一方文脉。放眼陇中大地，华家岭这边风景独好。华家岭林带以华家岭上的西兰公路为主干，沿10条山梁向定西、通渭、会宁、静宁等县延伸的防护林体系，包括一条主林带，10条支林带，全长300公里。


　　我们从会宁境内的丁家沟镇慢湾出发，面向春天，迎着朝阳，徐徐展开一百多公里的锦绣风光，你会惊奇地发现，莽莽林带，像一条粗壮的绳，把草木下的土地和土地上的绿色，牢牢地捆在一起，一刻不放开。偶尔透过林隙，可看见村舍人家，有牧童牵着黄牛，正从浓荫深处慢慢走来。还有梨树夹在其间，一树一树怒放的梨花，把林带渲染得五彩缤纷，更加绚烂迷人。我想，这样的人间四月芳菲美景，应该写入当地教科书，让孩子们用童音大声朗诵出来，才有可能不辜负这美好的季节。


　　孕育了祖厉河等众多河流的华家岭，她一百多公里的山麓下的河谷湿地，犹如一串天然翡翠珍珠项链佩戴在它秀美的颈项上，美轮美奂，美不胜收。齐靳湿地就是这串项链上最耀眼的一粒的珍珠，这一池沉淀着多情岁月的碧水，无意中成了候鸟的天堂，它们南来北往时，不负春光秋色，不违青山绿水，敛住匆匆的翅羽，降落湿地。尤其是黑翅长脚鹬和黄嘴白鹭，在齐靳湿地留下了多少诗情画意的身影，让人久久不能忘怀。农历霜降时节，一身素雅的黄嘴白鹭来到了齐靳湿地，它们在岸边顾盼流连，如同行吟的诗人；在水面嬉戏滑翔，仿若天真的孩童；在树桩上亭亭玉立，酷似端庄的少女；在幽谷里展翅飞翔，宛若出岫的白云，一时成了湿地最灵动的画面，最生动的诗句，引人遐思，令人惊叹。


　　波光潋滟的米峡水库，建在厉河上游一道石峡中，大有“高峡出平湖”之意。水面如镜，山色倒映，如图如画，清风徐来，水波微漾，如舞动的一方蓝色丝绸，美不胜收，妙不可言。更有鱼跃波间，水鸟出入，为幽静的山谷平添了无限情趣。


　　沙寨湿地是最不能被人遗忘的一个世界，但她却把自己隐藏得最深，仿佛用那浓厚的绿荫滤尽了一切尘世俗念，不喧嚣，不寂灭，对这个尘世保持着不卑不亢、不即不离的尊严，把幽谷紧紧地抱在怀里，与尘世不争宠，与岁月不邀功。山野与农田同青翠，芳草与嘉禾共葳蕤，一份恬静，一份禅意，静谧得仿佛能听见绿水在枝叶体内奔跑的声音。


　　还有流水潺潺王磨湿地、含蓄内敛蛮子岔湿地、诗情画意白顾山谷、钟灵毓秀砖井河谷、温润如玉窎岔湿地、静世芳华方坡湿地、葳蕤潋滟柳岔湿地、岁月缱卷进士山泉、玉树琼枝华家岭、西兰古道左公柳、冰雪瀑布响河谷，这一个个翡翠珍珠，那天然的奢华与旷世的风华，让人总是品味不尽，让人忘情沉醉。


　　千里大道千里史册，一份笔墨一份情怀。穿越时空，凝目百年，穿过华家岭的原西兰公路，经历了丝绸古道、陕甘驿道、西兰大道、西兰公路的变迁，1942年改名西兰公路、改道华家岭，成为甘肃省境内的第一条公路。千百年来，这条路上走过驼铃悠悠的商队，驰过马蹄得得的军旅；也有行色匆匆的僧侣，步履跚跚的游客；还有威风凛凛的帝王将相，风尘仆仆的文人墨客。


　　当丝绸瓷器茶叶和葡萄美玉香料东来西进时，这就是一条繁忙繁荣繁华的大道；当狼烟四起、战火纷飞、生灵涂炭时，这就是一条恐怖恐惧恐慌的危途；当国弱民贫、山河动荡、满目疮痍时，你读华家岭就会读出一路的艰难艰辛艰险，掩卷之余，令人扼腕长叹。


　　光绪元年，即1875年，左宗棠抬棺出征新疆，他一边行军练兵，一边筑路植树，他在会宁境内修建了三座桥梁，不但题写了桥名，还撰写了《会宁县平政桥碑记》，详细介绍了军役修桥情况；他在会宁境内种树就达二万一千多株，现在还保存有28棵。大将筹边，手泽在途，口碑载道，千年遗爱。后人感念文襄公之德，把西兰公路尊称为“左公大道”，把将士们栽下的三千里柳树尊称为“左公柳”。


　　1942年春末夏初，蒋经国来西北考察时，正是抗日战争最吃紧的时候。他在《伟大的西北》一书中记录了沿途的见闻：刚出西安时，路边还是灿烂的桃花，而过了六盘山，夜宿华家岭时，刮了一夜的风雪就灌满了他对这片土地的记忆，而他初到华家岭时听见两只喜鹊无心无肺的叫声，多少排遣了一些他内心的寂苦。


　　1934年5月，张恨水来西北，到了华家岭曾把会宁县前来迎接的人误认为“土匪”，上演了一出“受宠若惊”的闹剧。他写了《谁都头痛的华家岭》和《最小的客店》两篇小文，记录了华家岭的见闻和感受。他目光中的华家岭底色是灰败的、痛苦的，因此他说“字典上关于讨厌的形容词，都可以取来形容华家岭”，“我想不出别的新鲜文句，来描写这华家岭了。”看来张恨水对华家岭的偏见，已经深入到几个世纪的骨子里，而再也没有机会更改了。


　　1940年5月，虽已是初夏季节了，但华家岭上仍然风雪弥漫，茅盾被滞留在华家岭三日三夜，写下了《风雪华家岭》一文，与同期写成的《白杨礼赞》风格迥然不同。茅盾虽然没有直接说出，但从他不厌其烦地叙述所乘的汽车一次次在雪地上打滑抛锚，深陷泥泞中难以自拔的无可奈何情状中，我们也可以读出，华家岭的风雪也着实让他头痛不已。


　　沿着左公大道徐徐东行，路边偶尔会闪出左公柳来，那些枝干粗壮，树皮发黑的柳树，一株株都显得那么沧桑苍茫，仿佛满脸长满了老年斑，历史感十分深重。左宗棠，这位晚清中兴之臣，率部平乱路过华岭时，和他的潇湘子弟一路行走，一路栽植杨柳三千里，把春分引领到这里，又从这里引领过玉门关，直抵西域边塞。这些左公柳旁边的杨柳已经吐嫩枝，挂新叶，一个个在春分里明眸善睐，舒枝招展，迎风搔首弄姿.而这些老柳树它们到能沉得住气，一个个绷着黑黑的脸色，一言不发，一叶不出，只在坚硬的枝干上泛出淡淡的绿意。也许它们经历的太多了，才显得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慢慢地把内心积攒下来的春华，一点一点往外掏。总有一天，老柳发新枝，它们发出的那种凝重的浓绿，庄重得会让我们瞠目结舌——树冠如盖，遮天蔽日，凝绿滴翠，那种气场才叫气势。


　　万里长征万里雄章，一座高山一座丰碑。华家岭镌刻着革命先辈的丰功伟绩，祖厉河传颂着英雄红军的光辉事迹。1935年10月初，由红一方面军改编的中国工农红军陕甘支队从通渭出发，分三个纵队向静宁和会宁一带转移。2日，二纵队进入会宁境内党家岘的梁家河一带宿营，三纵队进入杨崖集一带宿营。二纵队和三纵队分别翻越华家岭后到达静宁界石铺。4日，二纵队在西兰公路王家店伏击敌人，大获全胜，截获了敌人的10多辆运送物资的汽车。


　　时隔一年后的1936年10月，华家岭上又出现了西风漫卷红旗的景象。在红军三大主力会宁会师期间，共和国的9位元帅8位大将都在会宁留下了珍贵的足迹。10月15日，贺龙进入侯家川一带休整；16日到达青江驿，住宿农户家；21日到达老君坡，住进苏家堡，元帅有感于军民鱼水情深，撰写了“路遇老君三点头，欣逢地虎一家欢”的对联，并题赠给户主，至今在民间传颂流芳。


　　1936年10月20至23日，红四方面军的红5军，为保卫三军会师成果，在华家岭设伏阻击追敌，英勇的红5军将士冒着敌机和大炮的狂轰滥炸，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疯狂进攻，胜利完成了阻击任务。但不幸的是副军长罗南辉和887名指战员在大墩梁的鏖战中壮烈牺牲。英雄喋血，将星陨落，青山无语作丰碑，绿树有情护忠魂。那一排排挺拔的白杨，如一排排列队的年轻战士，飒爽英姿，如一杆杆刀枪，迎风怒号，至今山谷回应着荡气回肠的绝响余音。


　　华家岭终于迎来了新中国，进入了新时代，迈上了新征程。叩山问水，我们深感：华家岭是一本金句满篇的百科书，在崇山峻岭豪放的背景中，有品读不完的精彩精妙；在泉清水秀委婉的结构中，有欣赏不尽的精美精华。翘首三顾，林带汹涌形同风吹丝绸锦缎；回眸一瞥，湿地温润仿佛月照珍珠翡翠，这是在反复提醒我们：结缘一方山水，造福一方百姓。国家实施黄河战略，华家岭这条巨龙又迎来了腾飞的机遇。


　　：李云飞


本文标题：“行走陇上 用心记录你的美”文艺应征优秀作品展播丨文学类（成人组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