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村里有名的乖乖女。


  我一切都听从父母安排,却历经婚姻不幸和封建想法的虐待。


  历经折磨,我终于清醒。


  可最终,我却死在逃跑路上。


  睁眼,我重生了,重生在这场不幸的开头。


  我重生了。


  重生在赵强找我商订定亲的前一天。


  前世,我被赵强和他妈赵婶折磨到精神失常,死在逃回家的路上。


  我临死前问自己,我一生从未做过对不起谁的事,贤良淑德尊敬长辈,为什么我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老天没给我答案,祂给了我一次自己寻找答案的机会。


  于是,眼一闭,一睁,我又活了。


  而在睁眼那一刻,关于上辈子所求的答案,我已再也不在乎。


  我想,老天给我答案了,答案就是——


  别听话,自己闯一条路出来。


  2


  我爹娘就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把我教得很好。


  吃苦耐劳,脾气温顺,哪怕别人指着我脸骂,我都不会还嘴。


  因为这个好名声,我被赵强上门提亲。


  「花啊——诶呦,您瞧瞧,这孩子昨晚去厂里干活,回来得晚,贪睡了——」母亲大声喊我小名。


  「诶呦,这可不行啊,做媳妇的早上起不来,一家人可都得饿肚子。」


  这尖酸刻薄的声音来自赵婶,上辈子,她因为想要宝贝孙子,逼我打掉怀了六个月的胎。


  而她这样做的原因,就只是因为我肚子是圆的。


  抬头,我看向床头绣着鸳鸯的定亲手帕。


  重活一世,什么贤良淑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尊老爱幼,通通滚蛋。


  我不要脸面,也不会再温柔待人,笑我疯癫也好,没规矩也罢。


  我要握紧老天给我的机会,用作打开幸福的钥匙。


  前路坎坷,我不在乎,我一定要走出大山,去更广阔的世界。


  我拿着手帕,推开门去,阳光扑满身。


  新的一天到了,世界欢迎一朵小花重生。


  「吱呀——」一声,破旧的木门开了。


  门口爹娘还有赵强赵婶四个人都齐刷刷看向我。


  2


  我笑着走到赵强面前,看他那张拽得像二百五似的脸。


  「我娘说了,你要嫁过来,可不能这么晚起,我娘也不容易,你嫁过来之后,早点——」


  他斜我一眼,平时遇见别人结结巴巴的嘴现在倒说话说得十分顺畅。


  我笑着点头,不停说的“啊对对对”,抬手。


  「刺啦——」


  手帕上鸳鸯成了两半,稀碎的手帕被我狠狠一扔。


  「啪——」


  一套完美利落的连环招。


  此时,赵强头上搭着一块手帕,鸳鸯惨兮兮垂在他左脸的巴掌印上,而他本人则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看什么看,定亲帕坏了,我不嫁了,看不懂吗!」


  我大声吼,赵强浑身一颤,开口就是一声带着哭腔的「娘」。


  听他这一声带着哭腔拐着弯的「娘」,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我经历数十年折磨,我了解透了他们母子的招数。


  下一秒,我预判了赵婶的预判,我先一步躺下。


  「啊——啊——啊——」


  我大声尖叫,手作鸡爪状,口吐唾沫,像炉上鸡架一样不停翻滚。


  赵婶被吓懵了,一直保持着要倒不倒的姿势,半蹲在地上看着我翻滚。


  赵婶突然想到什么,站起来,指着我大声嚎,嗓门洪亮,恨不得让十万八千里外的人都听到:


  「老,老李头,你闺女有病怎么不说——」


  「你闺女有毛病,就来祸害我儿子,我儿子可是赵家独苗,你这就是想让我家绝后啊——诶呦——」


  我爹他看着我这副模样,百口莫辩。


  我则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以一种阴暗扭曲的姿势一步一步走向赵婶。


  赵婶被吓懵了,她拉着赵强大步后退,最后屁滚尿流地跑出门去。


  看着人走了,我放下手。


  我知道,被我这么一闹,这婚算是结不成了,而我的名声经赵婶那张嘴,估计在三天内,也会烂个彻底。


  不过,无所谓,因为这才是第一步。


  背着爹娘,我狠狠掐一把大腿,回头红着眼扑进娘怀里。


  「爹——娘——我瞒了你俩一件事——」


  3


  娘刚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抱着我。


  我趁机抽抽噎噎地说:「娘,我有病。」


  「病——爹咋不知道你有病?」爹提溜着烟袋,眉头死死皱着。


  「我,我这个病,一受刺激,手脚就不听使唤,每到十五那一天还会大叫,我控制不住。」


  说着我就哭出声来,见他二人眼对眼,还有些发愣,我索性拿出杀手锏。


  「爹、娘,你说我这样可咋嫁人啊——」


  此话一出,俩人果然犯了愁。


  我则暗地里翻个白眼。


  嫁人?屁嘞。


  我装得这么逼真,还不是为了见周医生。


  4


  这穷乡僻壤里,只有这一个医生,姓周,叫周明,二十来岁的年纪。


  但因为人们思想落后,所以来去看病的人少之又少,平日他靠给家畜看病的钱,才能勉强维持生计。


  上辈子,我第一次见周明,是在流产月子里。


  我第一胎因肚子圆,赵婶逼我堕胎,我不听,于是,在那之后,我受尽折磨。


  我实在扛不住,趁着天黑,我跑了。


  但我挺着肚子,身体虚弱,晕在半路上,第二天又被抓了回去。


  为了防止我再次逃跑,赵婶把拇指长的铁钉狠狠锤进我脚心里。


  赵婶和赵强呢?他俩早拿着我工资折子跑出去大吃大喝。


  最后,孩子没了,是个刚成型的男孩,赵婶哭爹喊娘,说我克夫。


  赵婶为了让我再次有孕,才叫来周明。


  周明给我开了药,又在看到我脚底的伤后,带我去城里医院打了破伤风。


  医院里,女护士给我打了针。


  出门,我看到女幼师带着孩子过马路。


  大街上,她们眼中带笑,全然不像我与村中的女人一样,眼中全然是被命运裹挟的无助与死气沉沉。


  那是我第一次进城,也是第一次知道,女性可以做许多事。


  不只是守着眼前过日子,女性也不只有结婚这一条路,人生竟然有这么多可能。


  第一次,那是我第一次尝试从井底挣扎。


  可惜挣扎晚了,我命先没了。


  前世死的那刻,我不怨爹娘,也不怨赵婶和赵强。


  我怨我自己。


  是我的软弱导致这一切,这是我的苦果,我该受。


  所以,重来一次,我彻底明白自己该去做些什么。


  这病一装就装了半个月,期间,我战果累累。


  我一出门,全村人都躲着我走,生怕传染上什么东西。


  我那天对街头随地大小便的小孩一笑,那孩子连裤都没提,大喊着跑了。


  另外,在我逼走三个相亲对象,吓跑全村小孩后,甚至村长都亲自上门带神婆在我家院子里跳大神。


  第二天刚起,我被神婆迎面泼了一身黑狗血。


  终于,看着满身狗血的我,我爹咬咬牙,开口说。


  「花啊,明天爹带你去周明那看看。」


  我点点头,再佯装抹了把压根不存在的泪。


  因为我忘了身上全是狗血,这一抹,血糊了一脸,抬头和爹对视,把爹吓了一跳,连他总握在手里那杆烟袋都掉了。


  爹利索跳下床去,拾起烟袋,大步走出门,一边走一边嘟嘟囔囔。


  「看,这得看,这得看......」


  我则低头看着自己这一手血,突然笑出声来。


  隔天,爹用拉猪的车载着我,颠得我早上吃的饭顶到嗓子眼儿。


  「花啊,爹听别人说,周大夫是大城市里来的人,听说好像还念了大学......」


  5


  没错,周明是这里唯一的大学生,唯一有学历和知识的人。


  上辈子,我听了爹那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话,初中辍学,眼睁睁看着同班学习比我还差的女孩去读了夜校。


  三年后,我精神失常,女孩则有了正式工作。


  「上了大学又咋样,不还是来咱这穷乡僻壤的破地儿来——」


  爹大声说着,我则默默低下头。


  对,这就是知识,在这个地方,知识是「异类」。


  但我知道,我必须拥有知识,必须有学历,才能真正改变人生。


  虽路有数百条,对我来说,只有学习这条路,是现在唯一能让我跑出大山的路。


  车停下来,到了地方。


  爹走到门前喊了几声,门开了。


  爹把我推到周明面前,弯腰讨好地递过去一根烟,周明道了声谢,没收。


  「周大夫,这我闺女,前几天生了怪病,麻烦你给她看看。」


  我因一路颠簸,脸色惨白,早饭在胃里翻涌,这会儿下了拉猪车,一弯腰,早饭全献给大地。


  「好,我看看,叔你坐会儿。」


  我吐完,跟着周明进去。


  刚坐下,没等周明穿上大褂,我开口问他:


  「周大夫,你读过大学吗?」


  周大夫愣了下,「读过。」


  我有点急切,握紧拳头,我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


  「周大夫,我也想读书,去学医。」


  周明有点儿意外,「为什么?」


  周明让我伸手,他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两分钟后,他收回手,盯着我的眼睛看,似乎在辨别我这话真假。


  「我想有出息,走出去。」我说。


  「学习这路可不容易。」周明用食指点了点脑袋。


  说完这话后,周明再开口,只拿着笔低头“唰唰唰”写着什么。


  我站起来,没皮没脸地夺过周明的笔,看着他说。


  「我一定能学好,周大夫,我不怕苦!」


  周明皱了皱眉,开口说:


  「炒酸枣仁15g,炙甘草3g,知母,茯神,川芎各6g。」


  周明说的这话让我一愣,他拿出一支新笔,不耐烦地问我。


  「记住了吗?」听我嗯一声,他合上笔盖,把药方给我。


  门口,爹也恰好在喊我。


  我明白周明对我的不耐烦,他只当我是在和他开玩笑。


  「周大夫,我不笨,我肯定好好学!」


  我明白,我不可能装病装一辈子,周明是唯一一条能带我出井底的绳子,而机会宝贵,也许,只有这一次。


  我抓住周明的白褂,跪在他面前,重重磕几个响头。


  「我求求你,周大夫,只要你能教我,我将来一定答你。」


  「你身体没什么事儿,可以回去和你父亲说了。」周明默默把身上白大褂脱下,


  「周大夫——」


  「走吧。」


  两字落下,周明低头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了。


  爹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我只能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地极其艰难。


  快走到门口时,在推门那刻,周明突然开口。


  「李小花,是吧——刚才我说的药方是什么?」


  我一愣,回头把药方背在身后,语速迅速。


  「炒酸枣仁15g,炙甘草3g,知母,茯神,川芎各6g。」


  周明脸上带了点笑,他走到我身前,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顿。


  「李小花,你学成之后,也许只能和我一样,出不去,甚至还得去更破落的地方,这样,你还愿意吗?」


  没犹豫,我看向周明,重重点头。


  我要的是打开井盖的一把钥匙,一个向上攀登的木梯。


  而在救别人前,我要先救自己。


  「行,明天你五点来,我教你。」周明说。


  「好。」我听自己声音颤抖。


  我转动门把手,门开了。


  6


  「花啊,周大夫说你病咋样,能治吗?」


  娘在烛光下补衣服,咬断线后,轻声问我。


  「能治,周大夫说没什么事儿,喝几服药就行。」


  娘松了口气,我趁机说。


  「娘,我也大了,也能自己赚钱了,明天我去找个活儿做,给贴补贴补家里。」


  娘她夸我懂事,我静静听着。


  如果可以,我并不愿做个懂事的孩子。


  我不要什么懂事乖巧,我离经叛道也好,名声扫地也好,我只要自己最终能问心无愧,能逃出井底就好。


  隔日,我早早起来,一大早避着人,偷着去周明家。


  这被封建思想浸透的村子,不会允许未婚男女相会,学习更是重罪。


  逃这个字,在村子里是女人不贞洁结局的前兆,所以,我只能偷着跑去。


  四点起,五点前到,这是周明定下的规矩。


  我明白,他是怕我一时兴起,所以特意来考验我。


  但这算不得什么,上辈子我嫁进赵强家,天天三点不到就醒,喂猪做饭上集买菜,最后下集回来,也只能吃着那么两三口剩饭。


  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也不怕,我只怕自己腐烂在井底里,怕一辈子一眼望到头,怕没有出路。


  第一天,周明扔给我一张高一的卷子,迎着周明震惊的眼神,我在十分钟内上交卷子。


  「你——」


  周明声音颤抖:


  「你都不会啊?」


  我低头不语,前世今生加起来,我已经放下书本十多年,加上本来就不算聪明的脑袋,我不好意思地嗯一声,闭眼等待骂声,却只听到周明一声叹息。


  「李小花,知道我为什么答应教你吗?」


  「不知道」,我抬头看向周明。


  「因为你和曾经的我很像,都——唉——散了,别看我,看题!」


  周明怒吼一声,我浑身一抖,看向卷子。


  第二天早上,他给我找来初三课本,一点一点教我。


  等到中午,我再走两个小时,去两里外的便利店里给人看店收钱。


  我知道自己笨,所以每天我趁爹娘睡着后,就偷摸着跑去小院里,点着蜡烛看书。


  因为疲惫,我常常昏睡过去。


  有次我困得实在没顶住,眼一闭睡过去,烛火烧着头发,火顺着烧到胳膊,要不是闻着糊味儿,我怕是能成为世上第一个读书把自己读死的人。


  即便日日如此,但学习成效甚微。


  周明冷脸给我手臂的烧伤消毒,看我疼得龇牙咧嘴,他叹声气,把一旁试卷递给我。


  「你休息几天吧,这样死学也不是办法,等你休息好了,再来找我。」


  我被周明赶出去后,看着那张画满红叉的卷子,默默不语。


  回家,娘笑着拉住我,她说,她又给我寻了个相亲对象。


  7


  相亲对象似乎对我很满意,笑脸相迎,说尽好话。


  我认识这个来和我相亲的男人,他是邻庄村长的儿子,叫张福。


  长得好,也有稳定工作,就是他村长爹太老实些,总想着为村里人做点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村长家反倒是成了村里最穷的一家。


  「我知道你人好,但我并不想结婚。」


  我笑着拒绝,也不再装病。


  「小花,你年纪也不小了,像你身边的,都十八九结婚,这个年纪,你不结婚还能做什么?」


  张福在邻村,还不知道近来发生的事,所以他还惦记着我的好名声,苦口婆心对我说。


  听完后,我笑出声,这是我重生后,头一次笑这么畅快。


  「是,结婚也是路,也是有些女孩希望的事情,但不是我的,我希望,我能走出去,这是我的愿望,还有——在我这个年纪,我什么都能做成。」


  这场相亲不欢而散,而最后张福似乎不死心,走的时候,回头连着看了我好几眼。


  爹娘在家听到消息,连连叹气。


  我表面配着他们唉声叹气,说「我的名声已经坏了」「人们都知道我有病」。


  背地里,我一遍又一遍做卷子上出错的题,夜里在柴房点灯背那些英文字母,一遍遍的背。


  甚至有时候醒来,开口就是一个「abandon」。


  当然,我知道,在爹娘眼中,我始终有病。


  因为我不嫁人,不结婚,所以我有病,这病比以前还要重。


  我爹娘这边愁绪无边,而赵家那边却好消息连连。


  8


  赵强不知道找了个什么工作,出去一天,竟然拿了五千回来,说是自己赚的。


  五千块,在那时可以保村里一家人一年生活无忧。


  赵婶得意的不得了,逢人便炫耀,尤其爱在我家门口,天天侯着,就为等我出去。


  「这有的人就是一生穷命,贱命一条!」


  我端着洗脸水刚走出门,就听赵婶开口骂。


  「我儿子有的是人要,谁稀罕一个精神病,再说这亲娘生不出儿子,那闺女儿怕是也生不出儿子!」


  我没忍住,端盆的手使劲儿一扬。


  「诶呦——」


  脏水泼赵婶一身,她跳脚大喊,指着我又要开骂,我没搭理,转身回家去。


  隔天,村里传开赵强订婚的消息。


  和赵家订婚的那家是村里出了名的漂亮女孩,因为家里穷,所以才没人提亲。


  订婚宴上,我远远看了眼那个女孩,她浑身透着一股麻木的气息。


  像极了上辈子的我。


  我猛然清醒。


  那天回来后,我不再死磕书本。


  我继续做工,用做工的钱买书。


  有不会的字,我就一遍遍翻字典,学不会的,我就去买教材,看解析,一点一点扒。


  既然老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老天都信我,我就不信自己做不成。


  但做工的钱得拿出一部分贴补家里,那剩下的也就不多了。


  那怎么办?为这事儿我愁得睡不着吃不下。


  说来正巧,家里几只兔子生了不少小崽,娘这几天去卖兔崽,把活都交给我。


  钱的压力少了,但活儿多了,我一时脱不开身,只在周明那请几天假,留在家做活。


  「花啊,你爹衣裳又破了,你手巧,看着补补吧——」


  我接过衣裳,习惯性穿针引线,补得极快。


  补完衣裳,我摸着看不出缺口的衣裳,眼前一亮。


  9


  第二天,我跑到离村五里外的小镇上。


  我按照记忆,顺利找到上辈子给我做嫁衣的服装店。


  上辈子我来这做过活,这里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叫白珍,有一个四岁的女儿。


  她丈夫出轨,却把她扫地出门,她带着孩子,自己白手起家开了这么一家小店。


  她知道我的一切,可怜我,又经常夸我手巧,「小花,你手巧又能沉得住心,要是你自己开家服装店,估计能赚得比我多嘞!」


  我把这话说给娘听,隔天,她就再没让我去那家服装店。


  我记得那时娘对我说的话:


  「那是离了婚的女人,不干不净的,她说的话你都别信,这是在框你呢,让你心变野了!」


  而上辈子的嫁衣,服装店老板没收我一分钱,那是她送给我的结婚礼。


  我也在自己结婚那天,看到她惋惜的眼神。


  「咚咚——」我轻轻敲响门。


  我记得店里有一个与我同村的女孩,她也是早早辍学,去厂里学的手艺,手艺学成后,就是来这里做活。


  「谁呀——小花!怎么是你——诶,珍姐,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们村手最巧的那个」


  白珍笑着走出来,我和她对视后,看到她那张熟悉的脸,鼻头有些发酸。


  「白姐,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活的,我来试试。」


  「还试什么,直接来!」白珍笑着揽住我,热切地说。


  经女孩介绍,再凭借我自己的「好名声」,两天后,我成功做了那里的店员。


  这里离村子远,没怎么有人认识我,工钱又是从前的两倍。


  就这样,我白天一早去周明诊所里学习。


  中午,我走去五里地外的小镇上给人裁布缝衣。


  因为需要攒钱买书读书,为了节省,我就买最便宜的鞋穿。


  半年时间,我数不清自己到底磨破了几双鞋。


  出门儿穿着好鞋,等中午去小镇时,我就换上不知道粘了多少回的补丁鞋,一趟来回,脚都得磨出几个泡。


  每次回家,我穿着好鞋见爹娘,脸上带笑,但脚疼到麻木。


  就这样磨,我想,磨到脚底生茧就不再痛了。


  可能周明看出我的决心,教我更用心了。


  「徒弟,明天开始多待一个小时,我教教你认药。」


  自那后,我在他那里每天都会多待一小时,每天学来知识,我都感到说不出的满足。


  娘看我每天回家都是笑着的,问我。


  「花啊,什么事儿让你这么高兴啊?」


  「娘,我今天看见石头缝里开出朵花。」


  「是吗?那可真稀奇。」


  种子落在石缝里,只要有太阳雨露,就能突破壳开出花。


  那样微小的东西都能在风里挺起腰来,给世界看看它绽开的美丽。


  那么,我一定也可以。


  10


  两年时间,我在周明那里学习时间接近尾声。


  我并没有什么天赋,周明不止一次说我是块「朽木」。


  「李小花,我不想放弃一个真正想学习的人,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自己失望。」


  每次看到我错题或是为题目抓狂,周明都会这么说。


  周明教给我认中药,教我不同病症名称以及发病情况,有时也会把他的学医往事讲给我听。


  我这才知道,周明是五年前的高考状元,毕业后,他本来能在城里找到个好工作,但他没去。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周明笑着说,「我把这句话当成我的初心,但学成后我发现,我做不到开太平,也无法学尽世上所有学问,那我就只看看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儿。」


  周明自愿来到这个贫瘠破落的村庄里,为的是最开始学医时给自己立下的心愿,因这事儿,他和家里闹得很僵。


  来这时,周明就拿着自个兼职半个月的钱来,连行李箱都买不起。


  我问周明后悔吗,话音刚落,周明那张常年面瘫脸突然冒出点儿笑来。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什么都不懂。」


  我似明非明地点头,过了很久,我才听周明又说。


  「不过,你师父我永远年轻。」


  我冲周明笑了,周明收笑,白我一眼,又开始骂我。


  「笑个屁,这题又错了!看这里,这道题——」


  没等我分析这团麻线似的数字,门外响起熟悉的吵闹声。


  「周大夫,周大夫你快看看我儿子,他不吃不喝的,还天天要抽什么烟的,这可怎么好啊——」


  门被猛然推开,我抬头,看到赵婶那张满是汗珠的脸,以及她背后眼神空洞,和被吸干精气似的赵强。


  而赵婶一进门就和做贼似的,看了看周明,再看了看我,满是贼光的眼珠子轱辘轱辘转。


  周明看了看赵强舌根,又把了会儿脉,在看到赵强手臂时,他顿了顿,收回手,开口说。


  「大婶,你儿子没事儿。」


  11


  刚说完,就听赵婶开口大声嚷嚷。


  「不可能——不可能,是你,李小花,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就在一瞬间,赵婶突然走向我,一把薅住我的头发,狠命向后拽。


  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一脸迷茫地看向周明,看他站在一旁龇牙咧嘴。


  「要不是几年前你骗我儿子,他肯定好好的,你克夫怎么不克别人,来克我的宝贝儿子啊,诶呦——」


  重活一次后,我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告诉我——没什么必要,人不用那么委曲求全。


  于是,我反手一把薅住她的头发,脚狠狠踹向她的膝盖骨,下一刻,她摔倒在地,松开了手。


  我揉着忽闪忽闪发疼的头皮,看着赵婶拍大腿倒地发癫的模样,心里好笑,开口大声说。


  「我说,大婶,我和你儿子压根儿没结婚,我克哪门子夫?我看你是有被害——呃——被害想——」


  「被害妄想症。」周明在一旁幽幽开口。


  「哈哈,师父说得对」我收起刚才的跋扈,弱弱地说。


  周明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再看向赵强胳膊,叹了声气。


  「大嫂,咱有这撒泼闹事儿的工夫,不如回家问问,你这宝贝儿子到底都干了什么事儿吧。」


  「好哇,好哇——」


  赵婶突然指向我和周明,癫狂地笑了几声。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脏死了,呸,你们想合伙害死我儿子,打得好算盘啊,等着,你们等着——」


  赵婶朝我俩啐了口唾沫,伸牵着赵强怒气冲冲地走了。


  两年时间里,我和周明混熟了,平常情况下我都叫他一声师父。


  「师父,赵强真没事儿?」


  「有事,但我救不了。」


  周明还是那冷冰冰的语气,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像极了村头面瘫的王大爷。


  「那我在书上见过吗,什么病啊?」我有点好奇。


  周明拿起扫帚收拾被赵婶弄出的一地狼藉,许久,他才开口说。


  「赵强胳膊上,有不少针眼儿。」


  12


  下午,回家路上,这一路上,我没少被人行注目礼,并顺带收了不少白眼。


  刚走到家门,我就瞧见赵婶正一脸奸笑走出我家。


  「呸——」


  路过我身旁时,赵婶朝我脚下啐口唾沫。


  懒得搭理赵婶,我从包里掏出好鞋,没等换,抬头就看到我娘的脸。


  我俩面面相觑,门被打开,是正在抽烟的爹,他和娘双眼通红,像刚哭过。


  他俩只看了我两眼,叹了声气后,转身就走。


  我默默把好鞋重新收回包里,四周环视,我拉了个认识的小孩过来。


  「诶,小孩,去找你周明哥,告诉他,让他来救我。」


  小孩五六岁年纪,什么都不懂。


  听我这话,小孩不情不愿地噘着嘴,我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五毛钱,小孩这下喜笑颜开,夺过钱就跑远了。


  我看着小孩蹦跶着离去的身影,在心里默默祈祷。


  下一秒,我深吸一口气,穿着我自己的补丁鞋,走进家门。


  13


  这个我住了二十二年的家,熟悉到闭着眼走都不会被绊倒。


  小院里,我看着爹微弯的脊背和娘灰白的发,心里一阵酸楚。


  上辈子我死后,爹娘差不多就是这个年纪,我那时不在了,而赵婶那张嘴说出来的东西向来黑白颠倒。


  如今,我是不在乎那些风言风语,可那些话语却能压弯他俩的脊背,让他二人在这里受尽唾弃。


  没事了,至少,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去找更好的工作,让他二老过上好日子。


  「爹、娘,赵婶她说的话你俩别——」


  「花啊,你和周明的事儿,我和你娘都知道了。」爹他深吸一口烟,声音低沉。


  我一愣,回神之后刚想开口,就听爹用烟袋杆狠狠敲桌子。


  「你一个黄花大闺女,不害臊吗?和一个男人不干不净的,闹得满村儿里都知道,你这样还这么嫁得出去?」


  我因他这话一晃神,忙摇头说:「爹,这事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跟着周明学习——」


  「你一个女娃,学什么习,学习有什么出路!」


  听着爹的怒吼声,我一时有些窒息,当然,我知道,爹一直都这样想。


  但真正听他这样说,我才发现,我心里依旧不可避免一阵阵紧缩,无比难受。


  见我红了眼睛,一旁娘叹了声气,揽着我柔声说。


  「小花,娘知道你是乖孩子,学习,那得学到什么时候?学完都成老姑娘,没人要了,咱们女的嫁人生子才是正路。」


  「今天娘托媒人给你问了,媒人说张福还在等你,说非你不娶,明天人就来了,你再见见,要是行,就把婚事定下吧——」


  在这个村庄里,在这个井里的女孩们,谁没听过这样的话?谁没受过这样的逼迫呢?


  她们本在如花的年纪,应该会有更多绽放的笑颜,就因为听信这些话语,此后,一生只能有为了生子吞下的药褐色和婆家的黑脸色。


  上辈子不就是这样吗,我和赵强订婚后,看见赵强三十岁为了一点儿事还会喊妈,我有点后悔,我说我不想嫁了,娘却说。


  「谁让咱是女的,只能认命。」


  可这次不同了,我再也不会软弱妥协,抬头我看着娘。


  「娘,我要继续学习,我可以自己赚钱供自己学。」


  抬头看着爹,我一字一字说。


  「还有——爹,我和周明清清白白,你冤枉我了。」


  爹听我反驳他,气红了眼,下一秒,他用铁烟杆狠狠砸向我,皮开肉绽,血顺着额头缓缓流下。


  血顺着脸凝在下巴,再一滴一滴落在我那双补丁鞋上。


  我重新抬头,直直看着爹的眼睛。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爹娘,也是为了反抗被他人安排好的命运。


  「爹,我一定会走出去,让你和娘过上好日子。」


  爹看着我的眼,似有一瞬间动摇,但动摇极短,不过一息时间,他又低下头。


  「孩她娘,给她擦擦伤,明天还得见人。」


  娘用衣服给我擦去血,叹息道。


  「花啊,怨就怨咱是女的,不像男的那么自由,什么都能做——」


  我握住娘的手,一字一顿。


  「娘,女的怎么了?女的和男的都一样,也一样自由,也一样什么都能做成!」


  娘没说话,抽出手来,转身默默走了。


  「咔——」


  随后,我听见细微的上锁声。


  「娘,娘——」


  我狠劲儿拍打着门,却发现门已经被狠狠锁死。


  明明我离井外只有一步,却还是被狠狠挡在井里,被封锁住了井口。


  瞧,这就是他们。


  他们常用婚姻做筹码,渴望用手中之物翻身,再用终身做赌注,期盼自己能得到万中无一的好运,最后,当他们失无可失时,再用子嗣当武器。


  他们渴望子嗣披荆斩棘闯出一条路来,可最终,他们一定会再次将子嗣推进赌场,逼其握紧筹码。


  循环往复,形成一个囚禁住人的深井。


  没继续大喊大叫,也不做挣扎,因为我知道,没用。


  我只缓缓坐在地上,靠着门,想起刚才的小孩,我闭上眼睛嘟囔道。


  「臭小孩,你这次可得好好听话。」


  14


  等待小孩信,我也得做点什么,而眼下唯一的办法,虽然极端,但也只有这招能用。


  第二天,我没吃娘端来的饭,也没喝一口水。


  娘只是轻轻叹口气,留下东西走了,我则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从前。


  上辈子,那是我第二次怀孕,依旧他们被虐待,我实在受不住,于是,我第二次尝试逃跑。


  拾柴时,我发现有一条小路,虽然不知道通往哪里,但偏僻无人,至少,不会有人发现我。


  第二次逃跑,我趁夜偷偷出来。


  夜黑,我摔倒在地,摔破膝盖,我也不觉得痛。


  我快回家了,就快到家了,我满心都想回家。


  可我不知道,腹中孩子因为我体质虚弱,早就保不住了。


  我又这样天天担惊受怕,连跑带摔,血顺着我大腿流下。


  那是夏季,我穿着破烂不堪的秋衣,跌跌撞撞向前跑,那晚,三个月未曾被龙王眷顾的小村庄,迎来了一场大雨。


  干裂的大地吸饱了雨水,大家伙都在庆祝土地新生,却不曾记得一朵小花的死亡。


  大雨倾盆而下,我留下一个个血脚印,再一次次被冲刷干净。


  最后我高烧,烧死在离家二百米不到的路上。


  我最后烧糊涂了,隐约中看见爹娘来接我,我紧紧扑进娘怀里,大声哭喊着叫娘,可没等我笑,我眼前突然清晰。


  我这才看清,我抱住的,原来只是一棵枯树。


  三天,这是我绝食的第三天,意识模糊中,我挣脱不开梦魇,仿佛又回到从前,我大喊叫。


  「娘,带我回去吧,娘——」


  睁眼,是娘泪痕斑驳的脸,我分不清从前与现在,我只笑着问:


  「娘,我是不是回家了?」


  娘她熬不住了,心疼地抱住我。


  「花啊,你做什么都行,娘都信你——」


  我靠在她怀里,因绝食已无力再哭,只是默默流泪,一旁爹走来,抱住我俩,轻轻抚了抚我的头发。


  「闺女啊,爹不该打你,你好好的,爹不求别的了,咱一家人好好的就行。」


  「爹听周明说了,他说你是个聪明孩子,我不该挡你的路,闺女,爹信你,你去学吧,爹娘不拦你。」


  我用豁出去的半条命,终于换得了他们的妥协。


  我想,值得。


  我笑着,用尽最后的力气点头,再看向门外,在见到周明那张面瘫脸时,我冲他弯了弯嘴角。


  周明身后窜出个含着糖的小孩,他拍拍孩子,冲我比了个大拇指。


  做完这些后,我晕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迎接我的不是一杯温水,而是周明抱来的一摞半米高的书。


  我还是第一次看书这么亲切。


  我笑着靠在床头,望向窗外,那时,正值太阳落山,天空一片火红。


  但云一块块的,我瞧,它们聚起来倒像是展翅的凤凰。


  是啊,我想,凤凰涅槃,也要经历痛苦。


  我的苦已经吃完了,我要生出翅膀,飞出井口,我要去看看天空,要去看看世界。


  我要去看看更多花儿,开在石缝里的,开在风中的,开在心上的。


  15


  半月后就是高考,没了阻碍,周明索性关了小诊所,天天来我家教我学习。


  时间过得很快,半月时间不过一晃神。


  成人高考那天,我穿上娘给我做的新鞋,走到家门口时,娘拍拍我的肩。


  「花啊,别再换鞋了,就穿娘给你做的这双去,听话。」


  我鼻尖发酸,紧紧抱住她,松开怀抱后,爹掏了掏口袋,给我一百块钱。


  一百块对于我家已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磕磕绊绊问,「爹,你,你这哪儿来的钱?」


  爹咂摸两下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还是娘开的口。


  「你爹寻思你去城里考试,路途远,城里东西不便宜,你再吃不好,就把他那杆烟袋卖了,不多,闺女,收好吧。」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知怎么开口,只能看着脊背微弯的男人说一声。


  「谢谢爹。」


  我刚转身,迎面撞见脚步匆匆的赵婶,她见我后,突然冷哼一声。


  「这不老李家的闺女儿吗,和男人不干不净的,这又去哪儿啊,这样的闺女儿,我赵家可不敢要,不够脏的!」


  我娘听见了,她大声喊:


  「呀——这不是赵婶吗,听说现在赵强又去做什么了,好像——还吃了什么药?瞧您这着急忙慌的,这是赶着去做什么啊?」


  赵婶听见这话,脸色一变,含糊着说「不和你计较」,脚下抹油溜走了。


  爹开来拉猪的车,让我坐上去。


  半路上吹着风,我听爹含糊不清地说。


  「花啊,爹就不送你到门口了,爹怕别人看到爹,再笑话你。」


  我笑了,「爹,我不怕他们笑话。」


  我本来就是大山里的孩子,是爹娘养大我,大山保护我,我的根在这里,这是我的家。


  我只是厌恶封建思想与无望的未来,但我从不厌恶大山,也从未觉得,自己的家人与家乡会成为他人的笑话。


  爹笑了,他今天很兴奋,路上一直时不时回头和我说话。


  我开口,还没等回答,就见面前一辆车飞速冲向我。


  「爹——」我大喊一声。


  爹手下一个急转,轮胎擦过一旁绿化带,笨重破旧的车子侧翻,我与爹都被甩了出去。


  我被甩进绿化丛中,后背与手臂狠狠擦过冬青枝子,留下一片鱼鳞翻口似的伤痕,我跌跌撞撞起来,看见一旁趴在卷帘门前悠悠转醒的爹。


  爹他还是懵的,应该是磕到了头,他扶着地起来,捂着头对我说。


  「花,你得去考试。」


  没等我回神,爹脚步蹒跚地走到一旁饭店门口,扯过一旁个吃完饭出来的男人。


  爹指指我,掏出兜里仅剩的几块钱放在男人手中。


  「小伙子,我见你长得善,这钱你收下,我家闺女要去考试,可不能耽误,麻烦你送她过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要钱不够,我再给你凑。」


  我被爹推出去,那个小伙收下钱,把拉猪车搬起来,朝我挥手示意。


  小伙带着我去考试的地方,到了门口,小伙笑着对我喊。


  「姑娘,别担心,好好考,我去照顾你爹!」


  第一天考试结束,我爹已经被小伙送进医院治疗。


  医院前台,我掏出放在笔盒里层的一百块钱给爹垫了医药费,夜里风冷,我插兜走去爹住的病房。


  可下一刻,我一翻兜,却在兜里掏出了几块钱,正是爹早上给小伙的那几块钱。


  那天,站在医院门口,我哭得很丢人。


  16


  好在爹他身体硬朗,考试结束那天,他正好出院。


  走出考场后,我看到爹坐在破旧拉猪车上笑着看我。


  在爹身后,周明捧着鲜花朝我挥手。


  我仰头试图收住眼泪,却在望到一片晴空后,终究没忍住,我大步跑向他们,紧紧拥抱。


  这个画面在几年后被周明重新提起,对此他的评价是:


  「站在人家学校大门口,我们仨真够丢人的。」


  很快,成绩出来了,在小镇网吧里,我迟迟不敢点击「查分」,还是周明在我身后推了一把,我手一哆嗦。


  「师父,我不敢看,我考的怎么样——怎么不说话了?」


  「李小花,没给师父丢脸。」


  我睁开眼,看到屏幕上的分数,湿了眼眶。


  17


  那年成人高考制度改革,满分600。


  平常我最多只能考五百的成绩,最后超常发挥,考了532分。


  「师父,我能上大学了吗?」


  「能。」


  听到这句话,我捂脸痛哭,周明嫌丢人,却还是去前台买了包纸巾扔给我。


  回家路上,我有点不好意思。


  「师父,我没给你丢人吧?」


  虽然没像周明所期待的那样,但这一次我已经算是超常发挥了。


  周明摇摇头,他看向我说。


  「李小花同志,说实话,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如你。」


  我笑了,太阳照进屋子里,照得亮堂堂,我心里也一片敞亮。


  过几天,录取通知书下来了,我去城里取通知书。


  这天,爹喝得烂醉,娘看着我哭了好几次。


  「孩她爹,咱小花真有出息。」


  爹笑了,「可不!」


  我笑着依偎在爹娘身边,未来一片光明。


  18


  九月入校,虽然我省吃俭用,但日子依旧过得十分拮据。


  与本就待在大城市长大的室友不同,我因为衣着和口音被他们暗地里笑话,平日里少不了指指点点,但我统统可以忽略。


  我吃过比这些言语更让我难过的苦,受过比这些排挤更让我绝望的创伤,这些对我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久而久之,我们混熟后,她们开始发现这种行为没什么意思,就又去寻其他乐子了。


  我并不在意,我拼命学习。


  第一年,我拿到了奖学金。


  奖学金到手后,我把这笔钱分成两半,一半攒起来,再用另外一半给爹娘各买了件衣服。


  冬天回家,我抱着衣服和行李,手冻得僵硬,心里是掩不住的高兴。


  爹娘喜气洋洋迎我回去,看见我买的衣服,一边说我「费钱」,一边穿着问我「好不好看」。


  第二天,他俩穿着新衣,带着我恨不得每家都去转一遭,最后还是我觉得太过分,红着脸一手牵一个回了家。


  晚上,爹温好酒,娘做好菜,我点燃爆竹。


  「诶呦,周大夫,就当自己家,我家小花考上多亏了你——」


  「叔,你别拉我,我来,我来!」


  看着被爹硬拽来的周明,我和娘对视一眼,下一秒同时哈哈大笑。


  「花啊,今天娘听别人说,赵婶家因为赵强和那群朋友胡闹,欠了不少债,她养老钱全被赵强偷走,娘以前不知道赵强是这么个人......」


  我笑着握住娘的手说,「娘,都是过去了。」


  娘也笑着擦去眼角的泪,「花,娘知道,你能走很远,但无论走到哪儿去,都别忘了这儿。」


  周明因为违背爹娘的心愿,闹别扭导致已经好几年没回家,这会儿他被我爹灌酒灌到不省人事,俩人抱在一起块又哭又笑,我看着是哭笑不得。


  爆竹声响了,娘捂住我的耳朵,我笑着伸手也捂住娘的耳朵。


  新的一年来了,新的一年,我迎来新生,一朵开在石缝里的花的新生。


  19


  时光荏苒,大学时光很快过去。


  在此期间,我连续两年获得奖学金,并成功获得医师资格证与医师执业资格证。


  毕业那年,周明来城里开了一家小诊所,人手不足,邀我去帮忙,我为了还恩,在他那里待了两年。


  两年结束,周明开的小诊所已安稳扎根后,我提出要离开诊所。


  「不打算在这儿待了?」周明问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是啊,爹娘还在等着我,乡亲们离了你,总得有个人照顾他们。」


  周明也笑了,数落道,「个没出息的,好不容易带你出来,你又给回去了。」


  我笑着挠挠头,当初我找周明时,就已立下初心——


  先救自己,再救别人。


  现在,我已经救自己爬出井底,站在繁花路上,所以,我该去实现诺言了。


  再者——


  我笑着对周明说:「我爹娘自小就在那里,已经在那儿扎根了,我留个几年,等他们老了,就接他们来城里享福。」


  周明点头,「行,有想法就是好事儿,」见我转身想走,他喊住我,「诶,李小花,还记得赵强吗?」


  回头,我见他一脸调侃之色,以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记得,他怎么了?」


  「这不,两年前,他因为赌钱进去了,再加上他胳膊上那些针眼儿,这一辈子,他怕是出不来了,还有——他那个亲妈,自从他儿子进去之后,突然就疯了,天天来我诊所前骂人,有时候我不在,她就硬闯进去,把诊所里的东西一通乱砸。」


  周明深深叹口气,「我是实在待不下去,才搬来城里。」


  我没说话,因我知道,恶人本来就是这个结局,我并不意外。


  20


  我又再次回到家乡,来到这条熟悉的颠簸的小路。


  在这里,我开了一间小诊所,随着时代发展,人们封闭的思想渐渐开放。


  他们明白了及时看病,不能讳疾忌医的重要性。


  我小诊所生意红火,因为来的都是邻里乡亲,所以我也不打算挣钱,只顾解决个温饱足以。


  而这一年也发生了许多事——


  临近年关,邻村村长的儿子张福生结了婚,白珍姨也开始谈恋爱,她把七岁的女儿天天送我诊所来,每天给我当「家教」的钱,我不收,她就开始闹,没办法,我只好学着周明的样子,开始教小女孩读书。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消息,听说赵强在牢里不知死活,妻离子散,欠债的把村里房子收走,而赵婶因巨大变故人疯了,无人照看,突然中了风,半身不遂,死在这个寒冬。


  无人收尸,还是邻居嫌弃尸臭才草草埋了。


  不过,这都是去年的事了。


  「咻——啪——」


  爆竹声响了,我推开窗子,抬头望天。


  瞧,又是新的一年。


  「叮铃铃——」


  周明打来电话,我接通后,手机那头传来爆竹响声。


  「徒弟,新年好!」


  我也笑着回他,「新年好,师父!」


  「花啊,我要结婚了,人生飘摇十多年,总算能定下了,诶——婚礼定在这月初九,到时候你带着叔和婶儿一起来喝喜酒哈!」


  「一定一定,到时候我把乡亲也都叫上给师父捧场子!」


  「美得很,美得很!」


  通话挂断后,爹又给我打来电话。


  「花啊——诶,孩她娘这东西咋用来着?」


  「诶呦,你可真是够愚,喂,喂——小花,娘做好菜了,快回家吃——」


  「爹也温好酒了,快回家陪爹喝一盅,诶呦,别打别打——不让闺女喝,我一人喝不成吗——」


  听着手机那头爹娘拌嘴声,我笑着说。


  「爹、娘,我这就回去!」


  新的一年,迎来的都是好消息。


  我脱下白大褂,走出诊所,慢慢走回家去。


  家中,爹敲着被我给他新买的烟袋,一脸笑意。


  娘再不用补那些烂了不知道几个洞的衣服,身上全是新衣。


  第二天,我带爹娘来城里,我们一家人去照相馆拍了全家福。


  以前,在家中那面挂照片的墙上,满是黑白颜色,愁眉不解的照片。


  今天,墙上正中间处,添了一张彩照,照片上,我们三个都笑得灿烂。


  我带着乡亲和爹娘去喝了周明的喜酒,看着「面瘫」师父求婚时哭得眼泪吧擦,我和乡亲们大笑出声。


  这笑声将延续,我希望,它会传到每一寸土壤上,会给每一个有梦想的姑娘一份温暖,会让每一位身处井底与荆棘丛中的女性,都萌发出突破困境的勇气,会让含苞岁月绽开,哪怕开出最最微小的花,也能认可自己的美丽。


  这是很好的岁月,是一朵小花的坚韧,从此,不再孤单痛苦。


  挨过寒霜二月里,冰融雪尽后,小花迎春来。


本文标题:[完]订婚宴上我掀翻彩礼箱:这傀儡新娘,谁爱当谁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