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影评|你喜欢《老炮儿》究竟是什么理由?
你喜欢《老炮儿》究竟是什么理由
成向阳
关于《老炮儿》,我首先反对从“八旗遗风”这个角度去解读,因为一旦抱着这个眼光进入电影就会使一切评说滑向给旧事物大唱赞歌的危险境地。这势必会部分地遮蔽这个电影中反复出现的闪光的东西。但,即使从“八旗”路数去观照,也真的无所谓,因为作为一个2015年电影,《老炮儿》实在是太亮了,亮到遮不住。(我很遗憾它直到2015年真正的年底才被拿出来,如若早上一些,比如2015年国庆节,或者更干脆在年初的什么时候,那这一整年的电影就真要匍匐在它的光芒之下像孵不出小鸡的臭鸡蛋了。或许,在这个节点上拿出来示众,本身也是一种业界道义吧?都给大家一口饭吃,这本身就是规矩,很大的规矩。自以为牛逼而把人往绝路上逼的,应该自断一根小指。)
关于《老炮儿》,我好奇的其实不是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喜欢它,因为任何一部电影,即使是糟糕到像《夏洛特烦恼》那样的程度也还是有大把大把的人表示“喜欢它”。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完全不同的人会如此一致地喜欢它?我惊讶地发现,我微信朋友圈里那些经常会为了一个随便的什么就互相揪耳朵掐架的人竟然完全一致地向着《老炮儿》交了白旗。关于扛不住的理由,有的人说是因为规矩,有的人说是因为情义。但我感觉,在规矩和情义之外,一定还有什么更深藏不露的东西触及了不同的心灵并使之发生了共同频率的持久震颤。而这种震颤是超越于电影本身的,我更愿意从大众心理的角度去反复琢磨它。因为,这对创来说,是一种更为聪明而富有创造力的东西。(因为广泛意义上的电影,毕竟还是大众艺术之一种。)能在不装逼的前提下把被“活法”逼得四散分离的大众逼得重新聚到一起的东西,无疑是牛逼的。从这个角度说,我非常赞同我尚未谋面的朋友司马丹如女士的判断。她说,之所以有那么多不同活法儿的人一致地喜欢《老炮儿》,“主要是大家都觉得自己活得窝囊。”而《老炮儿》从“窝囊”的反面,气喘吁吁地替你们给了那庞然大物劈面一刀。
但《老炮儿》并没有提供太多崭新的东西,事实上,如果从价值观和“+-能量”这个绕不开的角度去讲,《老炮儿》非但没有提供崭新的东西,它带来的简直完全是反动的东西,一种北京胡同深处里即将被时代的推土机消灭掉的旧事物、旧传统、旧精神。你看它反复提及的“规矩”,反复赞颂的“情义”,你看它的“我是你爹”,你看它的“你跟我怎么说话呢”,你再看它的日式军刺和战刀,以及1955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授勋时颁发的制式将校呢大衣,这些全是陈旧而势必被历史清算并扫进垃圾堆的东西,里面有压力,有暴力,有权势的血光,但并无多少智慧性的东西。你再看看那些银幕上闪着英雄之光的人,Mr six、闷三儿,这些人就是我们在小说里看到的宋江和李逵啊。这样的人,你摆到一里之外是英雄,摆到大腿跟前就是麻烦,绕不开的麻烦。不是他们想麻烦,是他们投身于其中的“规矩”“情义”本身即是麻烦。对升斗小民来说,不是你要为了什么大情大义大江湖,腰别双刀“去哪儿”,而是你晚上按时回来早上陪我按时吃煎饼果子喝豆汁。但“我去你大爷”,老子奔后海帮兄弟茬架去了。
不容否定,这里面有让人血脉贲张的东西,有侠义。礼失求诸野,侠义丧了得去胡同里找。当下中国,兴许只有胡同里,江湖尚存。或者说,侠义,从来都是从闾巷里出来的,它本身就是胡同生活的副产品。而随着推土机的步伐,它势必将被封存进时间的混凝土,并用一块多钱一斤的钢筋反复绑杀它,就像那只跑进快车道的大个儿鸵鸟,终将被逮进钢筋笼子,藏头缩尾,老死终身。在整个观影过程中,一直想让我哭泣的并真的哭泣出来的,可能恰恰是这些东西。
这些正在消亡且势必完全消亡的旧东西本身不是太好的东西,它可能只是我们身体中潜藏的兽性。(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暴力是至上的,它形成了规矩,甚至是原规矩,并在规矩之上诞生了情义)但在当下,它恰恰够劲!恰恰能够让卑微而憋屈的人一刹那间迷幻般地摆脱“窝囊”的活法,然后,我们可以拍着巴掌,搂住敌对者的肩膀,亲热地说一声“我也喜欢”,“我也喜欢”的时候,我即兴地赦免了你常常对我的不喜欢,因为你的“喜欢”在此时此刻能让我毫不脸红地承认我活得“窝囊”,我们共同的“窝囊”。
从这个角度说,窝囊就和我们每天必须面对的雾霾一样,是大众性的负福利。我穷,我窝囊,你有钱,你也窝囊。我们都知道空气是污染的、有毒的,但那是我们唯一被允许呼吸的空气啊。我们都知道窝囊是不好的,但窝囊是我们唯一被允许活着的“活法儿”啊。所以我们只能扛着它,并在它之下你妈我妈地面红耳赤,而一阵凌厉冷风刮过,我们长长地喘了一口,就彼此交换了幸福的眼神,感叹了一声此起彼伏的“啊”!
而《老炮儿》就是那阵劈面冷风。
它不是好东西,但它让你透气啊!爽!
关于《老炮儿》,我最后的好奇是它竟然征服了一向显得没心没肺的90后观众,而它对90后的征服,同时也让我看到了大多数90后青少年的胸大无脑。《老炮儿》,正是对90后“高兴就好”活法儿的当头一砖啊。可挨了这一下的小孩们却捂着脑门对着屏幕大呼一声“拍得好”!这既让我感觉惊愕,又让我感到十分地好笑。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究竟觉得哪里好?难道他们就真的没有对《老炮儿》的些许反抗之意吗?当有人当头给你一砖的时候,你难道不该跳起来也给他当胸一鸡蛋吗?这也是道义啊也是规矩,但,你是否能拿得出你的鸡蛋?
当Mr six踩着颐和园后野湖冻硬的坚冰,穿着标志他早年身份意义的1955式将校呢大衣,举着年代更久远的日本战刀,杀向对岸资本语境下官商勾结的无物之阵,当当年的顽主兄弟挺着老人的肚腩拔出军刺追随大哥杀向纷乱的敌营,我想说,脚下的冰是会裂的,冰其实已经裂了,只是你们没看见,或者看见了也只当没看见。你们的规矩,终将随Mr six的遗体沉落湖底,或者送向北京三院的太平间。而最大的规矩,还是邮局,以及邮局尽头的“ZHONGJIWEI”
而孩子们,仍是孩子们的活法!但即使这一切都是真的,也依然不能改变我在2015年12月28日的下午对《老炮儿》的热爱。在两个多小时之内,它就像我偶然带进奥斯卡7楼三厅的那只奉节柳橙,多汁多味。但这也并不能阻挡我在GAME OVER之后将橙皮收拾收拾,顺手扔进阿姨的黑色垃圾袋。作为观影者,我是讲规矩的,我有我的规矩。
那谁,咱们再去看一遍吧。我喜欢许晴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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