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四百年：中华藩属怎么就成了日本冲绳？昔日东亚秩序何时回归

01 中华帝国朋友圈，小弟跟小弟不一样

　　有人说了，琉球在历史上，长期属于中华帝国势力范围和藩属国，小编你只说“四百年”，难道是别有用心？

　　还真不是，因为从四百多年前开始，确切来说是1609年，中琉之间稳固友好的宗藩关系，开始出现了“第三者插足”，从此进入一个新篇章。这一年，日本德川幕府的萨摩藩入侵琉球，自说自话把琉球做了自己的“藩属国”。琉球就这样被逼“一女嫁二夫”，进入了同时向中日两国朝贡的“两属”时代。

　　万历皇帝为什么不打？十几年前丰臣秀吉入侵朝鲜，大明不是刚刚发兵给小弟撑腰，把倭人撵走了吗？

　　这个东西还真怨不得古人，千百年来，中华帝国的心腹大患就是北方草原，财赋之地就是平原水乡，当时的人们不可能觉悟到，海外那一串小岛的战略和经济价值。所以对历代中原王朝，朝鲜都是“亲小弟”，一旦有事，必然全力相救，安南和缅甸那个方向，则要看情况，最多助半臂之力，至于东南沿海——

　　明朝非但不出兵，反而拍拍小弟肩膀说，琉球遭受战乱，要休养生息，恢复国力啊，就先别来朝贡了，十年后再说吧……但是直到二十多年后的1634年，崇祯皇帝才决定，恢复琉球二年一朝贡的旧例。此时，局面已成定盘。

　　琉球王宫

　　据1850年英国传教士的记载，琉球的大权，长期掌控在亲日派权贵手中，琉球王室被严密监视，琉球早就成为萨摩藩事实上的属地。

　　那问题就来了，日本为啥不干脆把琉球灭了？

　　一个字——“钱”。

　　日方还要保留琉球和中华帝国的朝贡关系，靠这个索取大量赏赐品，还有变相的贸易通道，好发横财。史料统计，大明永乐至崇祯年间，琉球派使臣向中国朝贡173次，在同一时期内，暹罗（今泰国北部一带）朝贡57次、占城（今越南北部一带）朝贡54次，而日本那边，因为中间闹过一些不愉快，只朝贡了18次。

　　那时候的朝贡，说句不好听的，就是来大哥家打秋风讨赏的，倭人当时是“万人嫌”，在大哥这边讨的赏，还没有琉球零头多。

　　直接吞并？

　　等于砸了“提款机”，倭人可舍不得。

　　但换句话说，什么时候大哥家道中落，日本那边，也就该翻脸了。

02 大清和日本，谁更无厘头？

　　到了一百多年前，大清朝被鸦片战争硌了牙，日本也遭遇“黑船开国”，两边都开始变法维新。

　　明治政府野心勃勃，但毕竟实力不济，最初的国策是：

　　满清可交

　　朝鲜可伐

　　吕宋、琉球唾手可得矣

　　怎么和清朝“交”呢？

　　明治天皇

　　1871年，在日本的软磨硬泡之下，中日两国签署了《大清国大日本修好条规》，具体内容不外乎是互不侵犯领土、互不干涉内政、互享治外法权以及通商关税事宜等等。乍看上去，这不就是个平等的双边友好条约吗？但实际上，这是中华帝国传统宗藩政治崩塌的开始，从此之后，我日本不再是你中华的藩属小弟，而是条约外交的平等关系了。

　　再往下推演，可不得了——

　　既然咱俩地位平等，都能一桌子喝酒了，那你的那些下属小弟，是不是也该叫我一声大哥啊？你的小弟出事，我这个大哥是不是也得管管啊？

　　果然，1874年，日本借口“牡丹社”事件，经琉球出兵中国台湾。这次事件在中国人看来，其实挺无厘头的。起因要追溯到1871年，一群琉球船民遭遇海难，漂流到了台湾岛，被当地的牡丹社生番（岛内文化程度较低的原住民）误杀，少部分辗转逃到福建，早在1872年，就被清朝方面给米、给银、又送船，妥善发送回了琉球，还严令台湾地方政府：

　　认真查办，

　　以儆强暴，

　　而示怀柔

　　当时航海技术不发达，台湾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生番熟番归化程度不一，这种事并不鲜见，而且纯属中国内政，也早就尘埃落定了。你日本时隔两年，冷不丁大兵压境，这闹那套呢？

　　事后日本为琉球藩民立的墓碑

　　日本的理由出乎意料：

　　台湾生番数次屠杀我国人民，若弃之不问，后患何极。

　　What?

　　琉球堂堂中华藩属，什么时候成了倭寇的“我国人民”？

　　不过没办法，那时候的大清徒有其表，只愿意息事宁人，两国在英国公使调停下，签署了《北京专约》。

　　这回轮到清政府二B混蛋无厘头了，居然承认日本出兵是“保民义举”，还给赔偿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军费！

　　换句话说，日本人强词夺理，说琉球是“我国人民”，你清廷认了！

　　不但认了，还赔钱了！！

　　大清国都怂成那样，还有什么可说的？

　　琉球国王造型

　　于是1879年，日本终于撕破脸皮，正式吞并琉球，改为“冲绳县”，而在此之前几年，日本就已挟持琉球王尚泰去了东京，禁止琉球接受中华册封、向中华朝贡、使用中华年号……总而言之，你是我的人了，和那边的关系，一概断绝。

　　清政府如何应对呢？

03 哥要的不是宫古岛，哥要的是“江湖秩序”

　　驻日公使何如璋最知道日本当时的虚实，因此提出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出大军，打；

　　中策是出偏师，帮着琉球打；

　　下策是坐下来，谈。

　　李鸿章选择了下策。

　　他嘴上说的是，为了“争小国区区之贡，务虚名而勤远略”，太不值当的，但中堂大人毕竟总览全局，比一个小小的驻日公使，看得更远，难处也更大——

　　当时正是左宗棠收复新疆大战之余，和沙俄谈判西北边界划分的关键时刻，国家万万不可东西两面出击，腹背受敌了。

　　美国第十八任总统格兰特

　　刚好，美国前总统格兰特来天津公干，便被李鸿章请来做调停人，主持谈判工作。一个美国人，哪知道东亚上千年的历史渊源，站在西方列强的角度，不就是强盗打家劫舍，然后坐地分赃吗——格兰特大手一挥，来了个“三分天下”，北边几个岛给日本，南部给清朝，中间留给琉球复国，归你们中日共同“保护”，怎么样？

　　驻日公使何如璋说好啊，按格兰特的分法，琉球南部的宫古岛、八重山岛是我们的，这再小也是肉啊，咱们先接收过来，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呢，就在琉球王室里再选个人，在此复国就是了。

　　翰林院侍讲王先谦却坚决反对，他敏锐地看到，这不是一地一岛的得失，而是事关东亚地区千年传统的宗藩体制的存亡。

　　正所谓——

　　琉球既去，

　　越南随之；

　　越南未己，

　　缅甸将续；

　　坐视朝鲜，

　　岌岌不可终日。

　　小弟们都拿琉球的例子说事，要各自抱大腿，散伙走人，大哥管不管？

　　东亚的中华文明圈，就要崩盘啊。

　　因此王先谦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战略构想，大清联合朝鲜出兵，南北夹击，把日本的崛起扼杀于萌芽之中。

　　但当时清朝和沙俄关于伊犁问题的谈判还在紧张进行，左宗棠还率大军在西北与俄军对峙，此时此刻，一概“中兴名臣”如刘坤一、张之洞等，都主张尽快和日本达成合议，避免日俄联手，夹逼中国。

　　最终，压力都集中到“裱糊匠”李鸿章这儿，中堂大人干脆一个字——“拖”，也就是日后所谓的“延宕（音荡）之法”，先搁置争议，慢慢谈……

　　原本总理衙门大臣沈桂芬和日本公使宍户玑，在1880年已经拟定了《琉球条约》，基本上按照格兰特方案，琉球北部归日本，南部的宫古岛、八重山岛归大清，但李鸿章就是压在手里，百般推诿不给换约，给后续历史的发展，保留了无限可能性。

　　可惜，李鸿章给了历史机会，历史却没给李鸿章机会……

04 左支右拙的大清国

　　1881年，中俄签订《彼得堡条约》，硬是从北极熊嘴里夺肉，稳定了西北局势，满清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和日本谈谈琉球问题了。然而1882年，日本在朝鲜暗中挑起壬午兵变，同年，法国入侵越南，1884年日本又挑起甲申政变，处心积虑想要将朝鲜从中华宗藩朋友圈里夺过来，给自家做牛马。

　　一南一北都是你小弟，出了事都得管啊！

　　那几年，满清是左右招架，先是跟法国在越南打了一架不说，袁世凯甚至要带兵常年驻守朝鲜王宫，年仅25周岁，就成了朝鲜的“太上皇”……

　　如此一来，琉球问题就只好无限期搁置下去了，继任驻日公使黎庶昌甚至提出，用琉球换朝鲜得了，让日本把琉球全吞了，作为交换，给咱们朝鲜这边，换一个清净吧？

　　好在李鸿章没听他的，否则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甲申政变后十年，甲午战争爆发，这一把，李中堂的底裤都输掉了，战后去马关挨了一枪不说，还被日本强割了辽东和台湾——台澎都不保，琉球就更别提了，啥也别说了，反正都是你李鸿章的“锅”。

　　盼星星盼月亮，熬到50年后，中国作为盟国打赢了二战，这下琉球问题要拨云见日了吧？

　　听说当年，罗斯福想请常凯申占据琉球，被常凯申拒绝了，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05 从开罗到波茨坦，还是没给琉球整明白

　　常凯申这个梗，还真确有其事。

　　那是1943年11月23日，开罗会议的第一晚，罗斯福拉着常凯申私聊，突然问起战后琉球归属的问题，委员长没有准备，仓促之间表态说：

　　琉球与台湾的性质不尽相同，希望由中美两国共管。

　　于是乎，在27日发布的《开罗宣言》里，明确提到了东四省、台湾、澎湖要归还中国，偏偏就没说琉球的事，只是语焉不详地来了这么一句：

　　其他日本以武力或贪欲所攫取之土地，亦务将日本驱逐出境。

　　“其他……土地”，含不含琉球？

　　当时没人深究。

　　美国第32任总统罗斯福

　　1944年，外交家顾维钧等人来美国商讨战后事宜，罗斯福又给他们表了个态，支持将琉球群岛归还中国，可是常凯申依旧没接招。

　　委员长是怎么想的？后来人分析，主要两个原因：

　　首先琉球确实和台湾不一样，从来不是中国领土而只是藩属国，政治地位跟朝鲜、越南、缅甸、廓尔喀等等相当，如果借势吞并，容易给人留下称霸扩张的印象。而当时，英美内部确实有这么一股势力，对中国很忌惮，唯恐她取代日本，成为新的亚洲霸主，委员长也没有“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的气魄，能做给英美看——东亚霸主，这是俺家祖传的牌匾，才丢了没几年——因为他本身就是英美派的，为向英美方面示好，便放弃了琉球。

　　第二个原因就简单了，中国海军当时是真不行啊，没有足够的实力控制台澎金厦包括琉球全境在内，这么一大片海域。

　　波茨坦会议三巨头

　　所以，1945年的《波茨坦公告》，也没说清楚琉球的问题，同样是含糊其辞地说——

　　《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日本之主权必将限定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

　　“其他小岛”，含不含琉球？

　　当时也没人深究。

　　历史的机遇稍纵即逝，随着1945年罗斯福的去世，琉球的归属逐渐复杂化了……

06 美国的把戏，日本的“画饼”

　　继任总统杜鲁门接受了军方建议，认为琉球在美国的亚太战略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是除日本本土之外，最理想的军事基地，必须置于美军管控之下，才能给亚太地区带来“和平与稳定”。于是在1948年，联合国正式授权美国“托管”琉球，常凯申那边，正在内战中被打得鼻青脸肿，也顾不得当年商量的“两国共管”了。

　　进入五十年代，美国越来越觉得不是个味，本来就是想占个有利地形，建军事基地，现在还要组织琉球民政府，做民政、搞建设，这个经济负担太重了，加上苏联那边没完没了指指点点，指责美国霸权扩张，时任国务卿杜勒斯于是提出“剩余主权”论，也就是说，维持美国在琉球的行政权，让日本保留琉球的“剩余主权”——你们就别来烦我了，那些擦屁股的事，归日本人管。

　　冲绳的空军基地

　　这其实就是个文字游戏，而且逻辑也不通，咱们后面再分析，这里的关键是，琉球民政府在发布管辖范围的时候，将毗邻的钓岛及其附属岛屿也划了进来，为日后的中日领土争端埋下了伏笔，贻害无穷。

　　到1962年，肯尼迪总统发表声明，承认琉球是日本领土的一部分，表示两国要加强合作，增加援助，以提高当地民众的生活水平。

　　说白了吧，鹰酱就是干动嘴还要沾便宜，只给日本画了个饼，就要赤裸裸地拉“赞助”——我承认，这儿算你的地盘，所以你要出钱，替我改善当地民生，当然喽，我现在还不想走，你钱到就行了，人一边呆着去……

　　话虽然这么说，可人家日本人当真了，使出了全盘舔狗策略，包括交赞助费，全力支持美国人打越战，自我阉割纺织品产业以免冲击美国市场等等，具体看参见拙作：相同配方熟悉的味道：美国当年如何卡脖子，搞死了日本半导体产业，总之就是想要尽快“收回”冲绳。

　　刚好美国这边和北极熊全球争霸，也遭遇了一点小挫折，需要战略收缩，于是顺水推舟，与日本在1969年发表共同声明、1971年签署协议，约定1972年将琉球群岛连带毗邻的钓岛及附属岛屿，行政权“交还”日本。

　　在今天看来，这又是一个表面文章，美国卸掉了琉球民政的包袱，驻军权根本没啥损失。反倒是，从1969—1972年，在内外压力之下，日本本土的美军基地缩减了1/3，大部分都转移到了冲绳。时至今日，驻日美军基地有73.8%位于冲绳，面积高达228平方公里，超过了冲绳县土地面积的1/10，冲绳也因此被称为是“基地之岛”。

　　美日协议中，美国还保留了在“极其重大紧急情况”时，在冲绳部署核武器的权力。冲绳上空的“嘉手纳空域”，被美国掌控和使用，日本飞机如要通过，必须提前申请并获得美军许可，否则就有可能被作为敌机击落。

　　但不管怎么说，日本的“面子”总算是挣到了，那中国这边的态度呢？

07 实力+体系，重铸新秩序

　　早在1969年，美日发表共同声明的时候，我国政府就在第一时间表明了态度：

　　日美之间将冲绳交还日本的协定是欺骗民众的阴谋诡计，是掩饰战争罪行的骗局。

　　至于台湾当局，自然不敢给“美国大佬”放如此狠话，但也对“交还”琉球表示了“遗憾”、“不满”，而对钓岛问题表示“惊愕”、“坚决加以反对”。

　　琉球四百年，同时是中日两国的藩属国，但长期作为一个独立王国而存在，也是不争的事实。从这个角度上讲，当年的琉球和朝鲜、越南地位相当，非要说“自古以来”就是中华领土，其实也站不住脚。而因为当年李鸿章的“延宕之法”，从法理上说，中国也从来没有承认过日本对琉球的吞并行为。

　　二战后，无论《开罗宣言》还是《波茨坦公告》，都没有明确琉球的地位，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琉球是被日本非法吞并的，琉球归属或者独立的问题，应当由二战盟国，特别是太平洋战场的战胜国，集体商讨决定，日本当年是“无条件投降”，是没有资格参与其中的。

　　因此，1972年日美的“私相授受”，说它是“阴谋诡计”和“骗局”，一点儿也不过分。

　　当然法理归法理，国际关系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当年就算常凯申把琉球要了来，大概率来说，现在也堆满了美军的基地，这样的“主权”，有没有都差不多。

　　当年从琉球被掳走开始，中华传统的宗藩政治体系崩塌了，其实这个是早晚的事，也不必太过惋惜，只要实力够硬，咱自己再造一个体系出来，原先失去的，自然就会回来。

　　美国虽然实力超强，当年也是凭借构建体系，而不是一味打打杀杀，来使霸权“落地”的，比如布雷顿森林体系以及后来的石油——美元体系，关贸总协定以及后来的WTO，刚组群又退群的那个TPP等等。这个和当年中华帝国的宗藩体系，其实异曲同工，都是以最低成本向外输出影响力和价值观，进而保证自身的国家利益。

　　好比今天的世界，曾经是G7（西方七国集团）所主导，不过最近看来，这个体系似乎也不太好使了。未来，应该会有一个新兴力量所主导的新型体系，来取代旧秩序，到那时，琉球、东亚乃至世界的格局，一定会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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